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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枕邊已經涼了,我知道他已經回自己的房間。我忽然覺得這樣的動作可能是有些多餘,如果早上可以在睜開眼的時候跟他說聲”早安“,或許能減少他的不安。

  就在拉豐和西蒙到達阿曼德莊園後的第三天,尊敬的戈蒂埃警長給我帶來了一個消息,默倫的地方檢察官和鄉紳們想做一個非正式的聽證會調查羅斯托克,如果他有罪他們就起訴他。

  我鎮定地表示了同意,並且邀請他們把地點定在我的莊園:把羅斯托克的去留提到檯面上是早晚的事情,而對我來說這是一場必須進行的戰鬥,我早就有思想準備了。拉豐和西蒙答應幫助我,而皮埃爾也在倫敦找到了當年羅斯托克幫忙救下的三名飛行員之一,我相信剩下的事情就靠我自己了。

  或許是下定了決心,我的心情反而比平時更加寧靜,聖誕節的前十天我問過雅克,是不是把應該買的東西都備齊了,他回答我該有的全都列在了清單上。我告訴他可以替我安排那件瞞著羅斯托克的最重要的”禮物“了, 所以12月20號他和加斯東都不用呆在莊園裡。”有科羅拉德先生就足夠了,而且我和拉豐、西蒙他們得跟那些先生談很久,不希望有其他人打擾。“花白頭髮的老管家用灰色的眼珠看著我,然後躬身說到:”是,先生。“窗戶外面全是皚皚白雪,樹木和花糙都藏得看不見了,我目送他們出了門,然後獨自升起大客廳的壁爐,安靜地在那裡坐下來。

  拉豐和西蒙也很早就下樓了,他們穿著最正式的衣服,神色凝重,讓我感到有些好笑。”喂!“西蒙看著我的表情做出一副呲牙裂嘴的樣子,”我們這是在為你當說客啊,你那是感激的態度嗎?“我放下捂著嘴的手,輕輕攬住這兩個人的肩膀,低聲說:”謝謝……真的非常感謝……”

  拉豐的大手在我手臂上拍了拍,而我看到西蒙的耳朵後面泛淡淡地紅色。他很粗魯地把我推開,一掌打在我背上:“夏爾特,你越來越多愁善感了,哈哈……”

  這掩飾味道極重的“親密動作”讓我忍不住咳嗽了幾聲,苦笑著轉過頭,羅斯托克端著咖啡和酒在門口望著我。他的金髮梳理得很整齊,露出平滑寬闊的額頭,藍眼睛像鏡子一樣印出了我的身影。

  我朝他伸出手,不自覺地浮現出毫無保留的微笑。

  尊貴的客人們來得不算晚,其中有地方檢察官克勒西亞先生,還有上屆和本屆的議員萊斯克先生和歐律斯先生,後者在巴黎有個規模不小的報社,此外就是我的“熟人”戈蒂埃警長。當他們表情嚴肅地在客廳里坐下來的時候,我非常有禮地為他們送上飲料,然後微笑著等他們開口。

  客人們的目光在羅斯托克身上停留得很久,但他們礙於我的身份和自己的地位並沒有先來一場暴風雨。

  “呃,伯爵大人……”最後先說話的是克勒西亞監察官,“我想警長他已經跟您說過我們今天會面的目的了。”

  “是的,閣下。”

  這個五十多歲的長者摸了摸他的鬍鬚:“那麼,我現在要問您:您的秘書科羅拉德先生是否是德國人。”

  我微微一笑:“不,他不是。他現在已經是奧地利人了。”

  檢察官把臉轉向羅斯托克:“您的回答呢,先生?”

  “閣下,”坐在我身邊的男人用鎮定的語氣說到,“我曾經是個德國人,原來姓馮·波特曼,但在我申請加入奧地利國籍以後改回了我母親的姓。”

  “在戰爭時期您曾在德國軍隊中服役嗎?”

  “是的。”

  這樣的回答讓客人們臉上浮現出很不舒服的神色,好象羅斯托克坦蕩的回答有點觸傷大家的情緒。

  “是什麼部門?”這次是萊斯克議員提問。

  羅斯托克看了看我,輕聲說到:“黨衛隊……”

  我清楚地看到這句話讓客人們都深吸了一口氣,西蒙和拉豐從旁邊投來了擔憂的眼神。

  “這麼說您曾經以占領軍的身份進入了法國?”年輕的歐律斯議員用尖銳的語氣問到。

  “是的。”

  “那您當時的工作是什麼?”

  “搜捕抵抗分子。”

  議員憤怒地看了我一眼,嚴厲地問:“您當時有沒有傷害法國人,那些屬於非戰爭人員的平民?”

  羅斯托克藍色的眼睛明顯顫抖了一下,可是他依舊用低沉的聲音回答:“是的,曾經有過,當時那是我的任務……”

  這樣的答案像一根火柴扔進了汽油桶,客人們都差點跳了起來,那種無法壓抑的怒火已經在他們眼睛裡開始燃燒。

  “真是誠實啊,先生!竟然對自己的罪行毫無羞恥之心,還換了個身份出現在這裡!”歐律斯議員大聲說到,然後轉向我,“伯爵大人,您對這樣的罪犯也可以接納嗎?”

  “請坐下,歐律斯議員。”最年長的檢察官克制了自己的情緒,“伯爵大人,您是受過嘉獎的抵抗英雄,你知道科羅拉德先生這樣的情況應該作為戰犯來處理,而不是把他藏起來。””閣下,“我知道最艱難的對話開始了,慢慢挺直了脊背,”我之所以這麼做也是有充分理由的。戈蒂埃警長,我曾經告訴過您科羅拉德先生曾經救過我,您知道吧。“大鬍子男人點點頭。”各位先生,你們知道我曾經在巴黎參加過地下抵抗組織。我救過很多人,幫助他們逃出法國,我也指揮暗殺過很多德國軍官,我曾經被逮捕過,差點死在監獄裡。但我現在還能坐在這裡跟你們說話,完全得感謝我身邊的這個人。“我告訴幾位發怒的法國紳士,他們口中的戰爭罪犯曾經為了保護我而受了傷,至今他的右肩在惡劣的天氣中依舊會隱隱發痛;他曾經為我們弄到了三張護照,保護英國飛行員逃脫蓋世太保的追捕;他曾經作為內線幫助我們救走了被逮捕的十個人,還為了掩護我們而接受了軍事審判,被發配到東線戰場,成了蘇聯人的戰俘……”他幾乎死在那裡,我認為他所做的一切,已經可以洗清之前的罪孽了。“因為冷靜,我的敘述是那麼緩慢而富有條理,被翻出來的記憶清晰流利,讓對面的幾個人都不自覺地放鬆了肌肉。我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羅斯托克的目光緊緊地黏在我的側面,那麼熾熱。我轉過頭,看見他的嘴角泄露了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我有種感覺--就算這場會面結束後他還是會被送上法庭,可他已經很滿足了。

  在沉思了過了片刻後檢察官首先開口:”伯爵大人,我知道您不會說謊,可是我們需要證據來證明您說的是事實。“”我的朋友們就是證據。“我朝西蒙和拉豐望去,”您可以問問他們。“我的兩位朋友用最鄭重的表情,憑著上帝和親人的名義發了誓,然後開始敘述那場驚心動魄的營救。我看著兩位議員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警長甚至微微點了點頭。在他們的回憶結束後,我拿出了皮埃爾寄來的材料。”這是英國皇家空軍喬治·洛克上校提供的證明,他是1941年被救走的三名飛行員之一,另外兩人現在一位已經退役,另一位在1945年登陸戰中犧牲。他們都是在我和科羅拉德先生的護送下離開法國的。您可以聯繫英國方面調查,我相信上校一定願意為我們作證。”

  檢察官戴上眼鏡看了看,然後遞給了萊斯克議員。

  “伯爵大人,我還有一個問題。”歐律斯議員盯著我,問到。

  我做了個“請”的手勢。

  “能告訴我為什麼這個……呃……科羅拉德先生會如此熱心的幫助您嗎?我覺得能讓他冒這麼大的危險做這些事,一定有某種原因。”

  我的手心有點出汗,正要開口,羅斯托克卻突然接過了話茬兒:“那是因為我們是朋友。””朋友?“”是的。“金髮男人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是我在初次見到伯爵大人的時候就被他吸引了,他是一個真正的貴族,我很想和他結交,雖然我們曾經有過幾次誤會。伯爵大人曾經請求我救出他的未婚妻,可是我的疏忽害死了那位小姐,這使伯爵大人非常傷心,所以我必須補償……盡我所能地補償。“他的話讓年輕的議員感到很意外,連我都略感吃驚地望著他。

  或許是他嚴肅的表情和低沉緩慢的聲音給了每個人值得篤信的暗示,我在客人們臉上看到漸漸舒緩的眉頭。”是這樣嗎……“歐律斯議員的口氣帶著半信半疑。”是的,就如同他說的一樣。“我堅決地回答到,”我的未婚妻死在德國人手裡,可是科羅拉德先生幫助我們是毫無保留的。所以您應該相信我,我不會把一個有罪的納粹藏起來。戰爭已經奪走了我們很多東西,可是有些事情必須分開看。“戈蒂埃警長第一次向我投來了思索的目光,檢察官先生咳嗽了兩聲,要求我們給他們幾分鐘討論討論。

  我把他們請進了書房,然後回到羅斯托克他們身邊。他的藍眼睛望著我,什麼話也沒說,但卻悄悄握住了我的手。我彎起嘴角,看到拉豐和西蒙在沙發那頭焦灼不安的神情,朝他們偏了偏頭:”別這樣,沒事的。相信我……“大約過了十來分鐘,幾位先生終於回到了我們面前,克勒西亞檢察官說他們想帶走那些材料和證次,然後再考慮是否起訴羅斯托克。我告訴他們我會很有耐心蒂等待他們的答覆。

  當他們走出莊園的時候,正午的太陽把雪地照得分外潔白,冷空氣刺激著我的皮膚,我呵了口氣,在散開的霧白中看著他們慢慢離去。

  ——

  在聖誕節前兩天,拉豐和西蒙決定回巴黎,他們親人還在盼望能好好過戰後第一個團聚的節日。我和羅斯托克在莊園門口送別他們的時候,西蒙還特別強調他已經把書面證詞交給檢察官了,如果有消息得立刻跟他說--這當然沒有問題。

  而拉豐的目光卻一直帶著深思在我和羅斯托克臉上來回逗留,在臨上車時他突然告訴我,應該多去巴黎公墓里看看瑪瑞莎。”你平靜的樣子讓我以為你已經把她遺忘了。“他仿佛開玩笑似的說著。”不,不。“我輕輕回答,”不是遺忘,而是永遠深藏在心底。“拉豐微微發胖的臉頰抖動了一下,突然笑了:”是嗎……不管如何,夏爾特,只要你幸福就好……“我抱住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心底感激上帝:他原來對我還是很寬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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