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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日永遠空寂安靜的走廊上此時聚滿了醫生和護士,還有幾個趕來協助的醫院保安。他們都聽到了桂森的命令,因而只是焦急地站在病房門外,不敢有任何舉動,也不敢發出聲音。雖然這裡一時間聚集了這麼多人,卻鴉雀無聲。

  英翔閉著眼,躺在門邊的地上,手裡握著一把鋒利的裁紙刀。他昨天去做檢查時,發現旁邊桌上不知是誰遺下了這個利器,於是乘人不備,偷偷藏了起來。

  積聚了一天一夜的力量,他才能勉強從床上撐起身,關掉病房裡的監視器,再反鎖上門。他痛恨被人無處不在地盯著,痛恨被人打擾。至少在最後一刻,他希望能“獨自呆一會兒”。

  當他倒到地上時,所有的力氣都已耗盡。他必須再次一點一滴地積聚起力量,然後舉起刀切下去,再以後……一切就都結束了。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他迫不及待地想結束自己這千瘡百孔不值得留戀的生命。

  門外傳來桂森溫和的聲音:“小翔,小翔,你還好嗎?”

  英翔漠然地閉著眼,仿佛沒聽見。這些都是廢話。我不會好了,永遠都不會。

  冰涼的大理石地面用寒氣猛烈地襲擊著他的四肢百骸。他竭力忍耐著,希望快點恢復力氣,哪怕只有一丁點,也足夠了。

  依露遜,他默默地想著,依露遜,當我死了,你會告訴我你現在是哪一顆樹嗎?

  英奇扔下了手頭的工作,奔上樓頂,準備乘天車趕到九五一醫院。他邊走邊聯絡黎遠望。

  黎遠望正在國防部接受命令。黎盛接到英奇的電話後,立刻將英翔的情況告訴了兒子。

  黎遠望二話不說,拔腿便向外飛奔。

  黎盛通知運輸部,立刻準備好天車等在門口。

  黎遠望跳進天車,在地面上僅僅只向前猛衝了五米的距離,便急速升空,向醫院飛去。

  自2004年第一輛天車問世後,經過進一步的完善,軍用天車在2019年正式開始投入使用。此時的天車仍然造價昂貴,就如直升飛機,主要是軍隊裡配備,其次有少量配給了警察和醫院,都只限用於緊急事件。

  天車的運行對空中交通控制台提出了新的難題,因此在城市裡駕駛天車需要申請特別的通行證和駕駛執照,而且不得駛入一些禁區。

  現在,人們出行仍然普遍使用地面車輛,包括黎遠望。如果不是現在事情緊急,黎盛也不會調用國防部的天車的。

  黎遠望駕著天車飛快地划過北京的上空,僅僅用了十分鐘便趕到九五一醫院。他沒有將車停到停車場,而是直接降落到特別醫療部的院裡,隨即跳出來,向樓里飛奔。

  英奇已經先他一步趕到,也只能守在門外。他幾次伸手推門,卻終於不敢造次。他甚至一句話都不敢說,深怕會刺激英翔,迫使他更快地做出不測之事來。

  九五一醫院的精神科主任吳敏岩是國際知名的心理醫生。他詳細研究過英翔的病情和過去所有公開的“挖掘機”的試驗病例。由於“挖掘機”才開始使用,而且都是用於秘密行動,因此能夠找到的學術資料和試驗數據非常有限,他也沒什麼把握。現在,他只能用通常的緩解抑鬱症患者情緒的方式,讓大部分人都退出病區,然後與英翔輕言細語地說話。

  “英翔,也許,我們可以談談。”他的聲音很柔和,控制得恰到好處。

  房間裡一直是一片沉寂,從門上方的觀察窗也完全看不到人。

  他轉頭看了看護士長。她手中握著一個遙感醫用探測器,裡面一直在跳動著一系列數據。

  她將探測器伸到吳敏岩面前。他看了一眼,略略心定了一些。至少,探測器顯示病人還活著,心率、呼吸和體溫與過去相比都沒有明顯的下降趨勢,這表明,至少到目前為止,病人還沒有採取極端的方式。

  他輕輕地敲了敲門,繼續溫和地說:“英翔,我們都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但是,你也很堅強。你已經在恢復了,為什麼要放棄呢?英翔,你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與我們談,好嗎?也許我們可以共同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英翔充耳不聞。他深深地一呼一吸,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身體,慢慢積聚起力量,然後緩緩地舉起裁紙刀,向自己的頸動脈伸去。他不會割腕,因為傷口的血液會凝結。他要直接命中要害,不給他們任何機會阻止自己結束這一切。

  外面,黎遠望狂奔而來,喘著氣問他們:“怎麼樣?”

  英奇低聲說:“他就在門後面,還活著,但不肯開門,也不說話,我們毫無辦法。”

  黎遠望與英翔從小一起長大,彼此都非常了解。這時的直覺告訴他應該當機立斷。他說:“你們站開一點。”

  桂森和吳敏岩都想阻止他:“不能莽撞……”

  黎遠望已經握住把手,將身體貼緊用實木做成的門,猛地發力。

  病房用的都是簡單的機械鎖,這時在他巨大力量的瞬間撞擊下裂開了。他的手一直握著把手,以防門向外彈開,撞上英翔。

  他輕輕地把門往裡推,很快房門便觸到後面的障礙物。他奮力擠進去,隨後將門關上。

  英翔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外界的動靜,而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上。他虛弱至極,握著刀的右手顫抖得很厲害。

  刀鋒閃動著寒光,向他的咽喉一毫米一毫米地推進。

  黎遠望俯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英翔恨極了在即將得手的時候這來自外部的阻撓。他根本看不清對方是誰,只是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著握緊了刀往回縮,想掙脫對方的把握。

  黎遠望既怕用力過大弄傷了他,又怕力量不夠從而讓他脫出掌握。他準確地握住英翔的兩隻手腕,努力地以適度的力量控制住。

  混亂的糾纏在無聲地進行。

  英翔異乎尋常的力氣清晰地表達出他必死的決心。黎遠望在他激烈的掙扎中忍不住熱淚盈眶。

  終於,英翔的雙手被他小心翼翼然而堅定不移地摁到了地上。兩人的動作都停頓了,就這麼僵持著。

  英翔閉著眼,感覺身體裡所有的力量都已經被抽空。他只得放棄。

  黎遠望小心地從他手裡抽出裁紙刀,扔到牆邊,然後抱起他放回床上,替他仔細地蓋上被子。只剩下一把骨頭的英翔在他手中輕飄飄的,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氣息。

  英翔的頭深陷在枕頭裡,顯得異常蒼白、虛弱。但他的神情卻表明,他以後還會不斷地嘗試,直到成功為止。

  黎遠望坐到床邊,凝神看著他,一言不發。

  外面的人都鬆了口氣。英奇想推門進去,但桂森阻止了他,吳敏岩也對他搖了搖頭。英奇只得強自忍耐,心裡的難過、自責、負疚之情無法形容。

  幸好他媽媽去得早。他想。否則真是無法對她交代。

  屋裡,黎遠望輕聲說:“英翔,剛才的事……除了我之外,不會再有別人知道。”

  英翔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見。

  黎遠望繼續說:“可是,你必須答應我,必須向我保證,不會再做剛才那樣的事了,永遠。”

  英翔仍然不吭聲。

  黎遠望堅持:“你必須向我保證。”

  英翔緊閉雙眼,還是一言不發。

  黎遠望發著狠道:“英翔,你如果不向我保證,我就日日夜夜地在這裡守著你,一天24小時,一星期7天,一個月30天,一年365天,我永遠守在你身邊,寸步不離,不信你就試試。”

  英翔終於睜開了眼睛看著他。良久,他說話了。

  “我不能。”

  這是他半年來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很輕,但十分清晰。

  黎遠望努力掩飾著內心的狂喜,非常認真地說:“我堅持。”

  英翔的臉上一片空白,眼神異常空洞。他輕聲說:“我不能。”

  黎遠望根本不由分說:“你必須。”

  “我做不到。”英翔的聲音很輕很輕,仿佛只是心平氣和地說出一個早就存在的事實。

  黎遠望看著他,心痛如絞。在生活中,他常常自吹自擂,亂開玩笑,英翔卻總是鎮定沉著,處變不驚。他萬萬沒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情形發生。

  自從加入了颶風突擊隊以來,他從沒有吹噓過自己在歷次任務中所立下的功績,不過此時也顧不得了,他急切地說:“英翔,我冒著槍林彈雨把你救回來,可不是讓你做這種事的。”

  英翔呆了一會兒,看著他眼裡灼灼的光芒,輕聲問:“是你?”

  “是的。”他忽然笑了。“颶風出擊,所向無敵。”

  英翔的神情卻仍然是冷冷的漠然,完全不為所動。他輕輕地說:“你不該救我,兩次……都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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