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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利冷冷地說: 完全是胡說八道!

  威廉惡意地怪笑著,說: 你真要是喜歡吃別人啃過的蘋果,我讓給你!

  亨利大怒,臉上五官都改變了位置,上前一把揪住威廉的脖領子,喝道: 你卑鄙!

  威廉從亨利手中掙扎出來,把酒杯朝身後一扔,哈哈大笑,說: 你當她是什麼?天使?仙女? 呸!她是個婊子!她的姐姐是婊子,她的侄女是婊子,她當然也是

  威廉話沒說完,亨利一掄手臂, 啪! 一記重重的耳光落在威廉的臉上。眾人一齊驚呆,誰也沒想到平日溫文爾雅、從不發脾氣的亨利醫生竟會動手,打的還是他自幼結交的朋友。更想不到的是,這之後,亨利竟用手套用力擦著打人的那隻手,隨後把手套狠狠地摔到威廉的臉上,冷冷地說:

  你也找一個證人,我們決鬥!

  一個軍官打破沉寂,勸解地說道: 亨利,你瘋了嗎?

  亨利高傲地笑笑,說: 她是我的未婚妻!她的榮譽就是我的榮譽!

  眾人很是驚訝,有人 啊! 了一聲。

  亨利卻繼續說: 我現在全都明白了! 我非常非常敬慕她,非常非常愛她!我願意為她去死! 先生們,你們誰願意做我的證人?

  威廉這半天才從驚愕中醒來,故作毫不在乎、懶洋洋地笑道: 可以,我接受挑戰!不過,你要清楚,我是正規皇家海軍軍官,擊劍家和神槍手,你,只不過是個醫生!

  亨利醫生掉頭走到窗口,不再理睬任何人的勸告

  小傑克對天壽敘述這一切的時候,最擔心的也是這個:亨利醫生無論如何也不是威廉中校的對手!

  天壽則完全呆住了,心裡苦辣酸甜,縈迴激盪,整個身體從頭到腳都在簌簌發抖,一時間方寸大亂,不知如何是好。

  緊急的情勢容不得天壽品味自己的感受,她和小傑克商量了許多辦法,可一個也行不通。按小傑克說的英夷軍官們自己的那一套規矩,任何人也管不了。沒有人能夠制止這場決鬥,就連璞鼎查爵士也不能公然干預。怎麼辦?難道就眼看著亨利被威廉殺死?

  天快要亮了,小傑克急得要命,催天壽拿出個主意來,因為決鬥要在黎明時分進行,地點在江邊的某處小樹林。他說,要是老天爺有眼,就該讓威廉中校喝水嗆死、走路摔死,也不該讓亨利醫生傷一根毫毛!

  天壽不解地看看孩子激憤的樣子,不由得說,沒想到你也這麼恨那個傢伙。小傑克瞥了天壽一眼,驟然紅了臉,狠狠地說: 他不是人! 久在梨園的天壽一下子就明白了,安慰地撫摸著小男孩的頭和面頰,滿含同情和憐愛地看著他,眼圈都紅了,嘴裡輕輕地嘆息著說: 可憐的孩子!

  小傑克從未經受過這樣溫柔的母性的愛撫,臉色由通紅轉而慘白,嘴唇顫抖得說話也斷斷續續: 他 用衣裳 塞住我的嘴,不讓我 喊叫,我 我整整兩天 走不了路! 傷心和恥辱,逼得他撲進天壽懷中,蒙臉痛哭。

  天壽緊緊摟住孩子瘦小的肩膀,眼睛燒得火紅,咬牙切齒地低聲說道: 等著吧,你這個畜生!決饒不了你!

  勸慰住小傑克,天壽說:不管怎樣,我們得去幫亨利一把,不能明著幫也要暗著幫!說著,她趕緊換上了便於行動的男人衣服,纏了腰帶,把那把鋒利的尖刀包好了帶在身邊,小傑克看她拿刀,興奮得眼睛放光,好像有了刀亨利就能夠得到完全的保護,那個畜生就能受到懲罰。他們倆悄悄離船,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為慶祝戰爭結束,各船都在放假,各船都燈火通明,徹夜不眠,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黎明降臨了。

  曙光照耀著滾滾東流的大江,也照耀著江邊一叢接一叢的綠色蘆葦,蘆葦隨著江濤的衝擊和江風的勁吹在柔和地起伏擺動。一片小樹林緊接著蘆葦叢向南岸延伸展開,林中空地上站著五名身穿紅制服的大英帝國的軍官。其中一個年長者看看另外四人,說:

  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如果你們兩人誰願意道歉的話,決鬥可以取消!

  亨利堅決地說: 不!

  威廉怪笑著,說: 我奉陪到底!

  年長的軍官又說: 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亨利看著威廉,眯了眯眼睛,說: 無論強者多強,弱者多弱,他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對嗎?

  威廉驀地拉下臉,陰沉沉地說: 事實勝於雄辯!

  在一名中人、兩名證人的陪同下,決鬥雙方背靠背站定。

  一切準備好之後,亨利和威廉各自握著手槍,背向對方一步步走遠,數到第十二步時,同時轉身,舉槍,開槍!

  嘭! 嘭! 隨著震耳的槍響,林間空地上騰起兩團濃濃的煙霧。

  煙霧立刻被江風吹散,決鬥雙方竟都倒地不動了。

  隨著一聲刺耳的尖叫,不知從何處躥上來一條暗藍色的人影,直撲威廉,聲嘶力竭地尖叫著: 你殺了亨利!你殺了亨利! 那人閃電般掏出一把尖刀,雙手緊緊攥著刀把,對準威廉的咽喉狠狠扎進去。威廉慘叫一聲,似乎把那人嚇了一跳,但那人又毫不猶豫地拔出刀,不管鮮血噴了一臉一身,朝著威廉的身體狠狠地戳了一下又一下,全身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和速度,一面刺一面咬牙切齒地哭喊:

  這一刀是為了二哥哥! 這一刀是為了英蘭姐姐! 這一刀是為了小青兒! 還有這一刀,是為了可憐的小傑克!

  驚呆了的中人和證人們這才想起應該跑過去制止。但有人搶在了他們前面:已經倒下的亨利,按著血流如注的肩窩,強撐著坐起,用盡渾身的力氣高喊:

  天壽!小四弟,趕快逃走哇!

  這喊聲,令中人和證人們又吃了一驚,他們聽不懂中國話,自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腳下也不由得慢了一步。而突然聽到呼喊自己的名字,天壽不由得一愣,朝亨利那邊看了一眼,仿佛如夢方醒,極快地收起刀,轉身飛跑,很快就穿過小樹林,鑽進密密的蘆葦叢,不見了。

  連續幾場秋雨,洗盡了江南的暑氣,也送走了整個夏季盤踞在揚子江上的英夷艦隊。他們帶著出色地完成了大英帝國交付給他們任務的證明--《南京和約》,帶著可憐的中國朝廷從各地緊急調運來的第一批賠款六百萬銀元,心滿意足、揚揚得意地吹著口哨,在他們的軍樂隊的雄壯樂曲演奏中,浩浩蕩蕩開出了長江口。

  這樣,東躲西藏、歷盡艱險的天壽,才終於回到了鎮江。

  可是,鎮江呢?鎮江到哪裡去了?

  天壽是從原來的西門附近進城的。西門城樓已經不見,斷壁殘垣還留著煙燻火燎的痕跡。進了城,更是滿目蒼涼,行人稀少。鎮江是府城,富庶之名久著,而西城的繁榮,更為一城之冠。如今,天壽從西門經大西路直到大市口,一路行來,竟荒若原野,惟見矮紅牆數百堵矗立著,瓦礫滿地,找不著落腳的路徑。憑著尚存的南門城樓和街角幾棵大樹的位置,她總算摸到了原來離家不遠的麒麟巷,轉過來尋過去,走了好半天,也找不著舊居處的門。

  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與她走了個對面,站住腳,驚異地說: 老天爺!你不是葛府的那位小哥嗎?

  天壽一愣,仔細辨認,對著他拜下去。是那位鄰居,當日在門fèng里向她報警說夷鬼在殺人不可近前。然而她這一拜,鄰居卻止不住兩行清淚,說: 能活著回來,就好! 一語未了,竟哽咽著發不出聲音。

  又有三兩鄰里聞訊趕來與天壽相見,一見面都掩淚不止,劫後餘生,感慨萬端。在他們引導下,天壽才進到了自己住了幾個月的院子。院子已然面目全非。雖然房屋未遭焚燒,卻只剩了空殼,門欄窗格全都沒有了,所有的門、廳、堂、樓、軒,都像張著黑洞洞的大嘴和大眼睛的怪物,室內原來的家具陳設和物品,更是一掃而空,尺布寸絲皆盡,一派荒寂淒涼。經歷了許多磨難的天壽,心腸本已很硬,面對這樣的景象,還是頹然坐倒在地。她本想先找個落腳處的,這樣的地方怎能存身?她不禁嘆道:

  夷鬼害人如此狂暴!

  鄰居們陪她坐在過廳到中堂之間的石階上,階下盡都是落葉和布片紙片,破碎的木器和門窗的殘骸到處亂扔,廊子完全坍塌,秋風在空洞洞的樓上和廳堂中打著轉,發出低沉的嗚嗚鳴叫,仿佛有人在嘆息,在嗚咽,使得這些面容蠟黃、瘦骨嶙峋的劫後遺黎們神色慘澹,心酸難忍。

  鄰居憂鬱地看看天壽,道: 夷鬼搜金掠銀,旁及婦人首飾,又縱黑夷鬼jianyín婦女,是本城一大劫難不假。可這些, 他指指黑洞洞的空房子, 說實話,全都是土匪們幹的呀!我的家、他們的家,所有值點錢的東西,都叫這些土匪搶光了!搶得比夷鬼厲害十倍!

  另一年輕些的麻臉鄰居說: 自你們家出事以後,四鄉jian民成百成千擁進城,連丹陽、江南北州那麼遠的都來了!夷鬼只當是逃難的人家回城,也都不管。這些人一來,都是數百男婦成一隊,持槍拿刀入戶搶劫,日夜不絕,無所不搶,三五天內就將一條街上各戶家具財物搬運一空,大到床龕箱籠櫥櫃窗格門板,小到筷子湯匙手帕裹腳布,一股腦兒搜個乾淨!實在拿不動帶不走的,也決不肯給你留下,非得搗碎燒毀不可!倒像有幾輩子的冤讎,心腸真正壞到極點啦!

  天壽黯然道: 不料西城給燒得這麼慘!

  麻臉鄰居憤憤地說: 也是那幫土匪幹的!那邊富商大戶最多,又是百貨囤聚的地方,去搶的人最多!一放火,搶起來可不就方便了?那些日子,大火連著燒了十多天,連日運家具財物出城也有十多天,那真是車碰車,人擠人,人流車流河水也似的流出去數十里呀! 城裡人家誰能躲得過?

  歲數最大的鄰居,鬚髮已經蒼白,他一直只是聽只是嘆氣並不說話的,此時似也忍不住了,不過一開口便習慣地咬文嚼字: 可嘆西門橋至銀山門,幾乎無日不火,高牆樓宇,盡成瓦礫,確皆土匪所為!其初放火之時,夷目曾縛十五人於觀音庵大樹上,鞭背流血,而縱火如故!夷亦無法可施,惟言經過數省,人心之壞,未有如此郡者!其餘可想而知!

  麻臉鄰居好像怪老先生替夷鬼開脫,朝著他嚷道: 夷鬼還有臉說別人心腸壞?土匪搶掠,還比得上他們?說是講和,一下子搶去上千萬兩銀子!還搶走一大塊地方,聽說叫什麼香港,是不是?就連咱們甘露寺的鐵塔,夷鬼也捉了好多百姓去拉去挖,還不是以為塔裡頭有寶貝有金子!拉又拉不倒,挖又挖不出,毀掉塔頂完事,這跟土匪們搗毀拿不走的家具有什麼兩樣!

  中年鄰居也嘆道: 若論心腸壞,夷鬼土匪一樣的!講和不打以後,夷鬼拿他們帶來的洋貨跟搶來的衣物一道在北門外開市出賣,只許用洋錢交易,抓住一個拿銅錢假冒的,就綁在樹上抽鞭子,說他欺人沒良心!這是什麼話?你夷鬼搶人衣物來賣,就有良心?

  老儒生連連搖頭道: 不要提起,不要提起!那日夷鬼以所擄物與自帶洋貨在大校場開市,遺黎竟傾城往觀,多與徵逐,或謔浪不已,去破城才二月耳,成何道理!最為不堪,莫過於上月二十二,文武官往拜夷目,次日夷目答拜。時各官猶館南城外,遊民忽哄傳看夷將,自南橋以下二里,擠塞如六月初避難時。尤怪者,婦女又巧妝艷飾,倚門逼視,或升高而望,無羞畏心,無怨噁心,至於此極!吾真真不知其何顏對城破之日百餘名斷然捐軀之烈女節婦! 他說著,不覺義正辭嚴,慷慨激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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