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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很自然地,我想到了那個尋死覓活的木乃伊。

  “當然嘍,而且非常常見。”

  我說:“上午我遇到一個渾身裹得像木乃伊的年輕人,他就是句句話都不離死。”

  小護士一聽,來了興致,說:“你說的那個人叫瞿越,我們整個住院部的人都認識他。他兩個月前因為開車出了車禍,被送進醫院時渾身是血,手腳嚴重骨碎裂,頭部受損並大量出血,壓迫視覺神經,導致失明,但是聽說家境不錯,還和醫院高層有關係,所以醫院動用最好的醫生給他做手術。當這些一線醫生都覺得束手無策、準備放棄的時候,他卻奇蹟般地康復得非常快,聽說再有半年,他就能下地行走了。他是個怪異的矛盾體,他身體本身有極強的生存欲望,可是他精神上卻翹首盼著早死,剛才醫生給他檢查身體,他還求醫生給他一瓶安眠藥呢!真是讓人費解。”

  我聽完道:“真是苦了照顧他的那個小哥,為了不多的錢,卻要受不少的氣。”

  “說來也奇怪,那個小哥是自願來給瞿越做護工的。”

  “他不是你們醫院的人?”

  小護士解釋道:“不是。瞿越住院也有一段時間了,沒有一個親戚朋友來照顧他,相反,那個啞巴小哥,卻毫無怨言地照顧著他。”

  我點點頭,想起了那漾起兩個小酒窩、面帶微笑與善良的清秀男子,說:“他或許是曾經受到社會救助,現在有條件了便回饋社會,也算是善行一件。”

  第二天,天氣不很好,陰晦的烏雲積聚在一起,像是要下雨。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還是起身,鬼使神差地朝綠糙地走去。

  令我意外的是,黃桷樹下站著的竟然是那個啞巴小哥,卻不見瞿越身影。

  啞巴小哥見我走來,伸手艱難地比劃著名。

  “你是在等我?”

  他點點頭。

  “你知道我會來,可是你的病人卻來不了,你怕我久等,所以趕來通知我,對嗎?”

  他笑了,眉眼彎彎的。

  我也笑了:“沒事,你快回去吧,我就出來逛逛。”

  他卻從長褲口袋裡掏出一沓紙片,抽出一張遞給我,示意我打開看看。

  我打開,上面曲曲折折寫著:B座4棟4樓401室

  我問:“這是你們住的地方?你是想讓我有空就去看看他,是嗎?”

  他點點頭,又遞給我另一張,字跡依然歪歪扭扭:他尋死,摔骨裂,被綁

  接著又給我一張:我啞巴、他想說話、謝謝

  他眨著一雙黝黑靈秀的大眼,充滿著期盼與懇求,我捏緊紙片,有一種莫名的感動,說了聲好。

  第二天,服下小護士送來的藥片之後,我便準備去拜訪瞿越和那位小哥。我還特地颳了刮許久不曾修理的鬍子,又繞到住院部的小賣部逛了一圈,發現營養液營養粉之類的補品實在都無甚作用。突然,我轉頭看見窗台上擺著一盆花骨朵飽滿欲綻的紅玫瑰。服務員白我一眼,說那不是用來賣的。我說我就要死了,想讓自己最後的生命里有幾分色彩。服務員什麼也沒說,抱起花盆塞到我懷中,還附贈一個灑水器。

  走到401房間,瞿越被五花大綁捆在病床上,嘴裡叫嚷個不止,小哥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餵他喝粥。看到我來,小哥立馬站起身,嘴角又漾起小酒窩,馬上請我坐下,又倒一杯開水給我。

  我把那盆玫瑰花放到窗台上,順手給它噴了些水。

  瞿越在床上,側著腦袋:“得肝癌的,你來了?你還帶了玫瑰來?是不是?真有心啊!你還是帶回去,反正我馬上就死了,也沒幾天了,到時候你換一束白jú花來就行。”

  我哭笑不得,調侃道:“玫瑰是給有眼睛的人欣賞的,你現在不僅眼睛失明,看樣子心也枯萎了,所以這不是給你的。”我看著小哥,沖他笑笑。

  瞿越顯得有些高興:“這可是我最近以來聽到的最長的話了,雖然不是什麼好話,哎,你叫什麼?”

  “齊天。”

  瞿越聽完便大笑起來:“我看你叫大聖比較合適,哈哈哈哈……你這名字真有趣兒!來,大聖,推我出去走走!”

  從來沒有人這樣叫過我,我也不禁笑了。

  這算是真正相識了。

  整整一個下午,我就推著瞿越在醫院的綠化帶走來走去,他時而歡笑,時而又哀嘆連連,語無倫次地念叨了許多話,頻率最高的卻是兩個字:蘇恬。

  第二天,我賴在床上,再不願意去拜訪瞿越了,不僅因為腳上的水泡、酸疼的手臂,還有耳邊不斷迴蕩著的“蘇恬”、“蘇恬”、“蘇恬”、“蘇恬”……

  沒一會兒,便有人來敲門,我在被窩裡捂了良久,才鑽出去開門。

  門外沒有人,一個保溫桶孤零零立在門邊,旁邊還有一盒正紅花油。

  晚上,我拎著保溫桶去401。

  小哥一見我便遞給我紙片:你沒在,我就放房門外。

  我心裡十分過意不去,又不能明說,便笑著道:“上午我做肝功檢查去了。雞湯非常好喝。多謝。”

  瞿越躺在床上,語氣悠悠道:“大聖,正紅花油可是我讓他送的。”

  我坐在床沿,看著這具木乃伊露出白白整齊的牙,說:“我是高投資,低回報,不值、不值。”

  瞿越側過頭,卻道:“值,當然值,等我給你講完我的故事,我就先去黃泉路上等著你,到時候你下來,我罩著你,你也不必擔心就一個人!怎樣,哥夠義氣吧!”

  我無語地翻翻白眼,可惜他看不見:“那我還是不聽的好。你就一愣頭青,我都40了,你該叫我哥才是。”

  瞿越聽了,道:“的確,你竟然整整大我10歲……可是啊,唉……你不懂……”

  我撲哧一聲笑了:“你個毛孩,故作深沉,真是天真幼稚單純……”

  瞿越笑道:“大聖,我保證我經歷的一切,足夠寫一部長篇小說了,而且,非常有內涵、有深度……”

  我被他的孩子氣逗樂了:“那你先說說,誰是蘇恬?”

  瞿越有些發懵:“誰是蘇恬?你說誰是蘇恬?”

  我被問得莫名其妙:“你昨天句句話不離蘇恬,我現在滿腦子晃蕩著的,也都是蘇恬,你還問我誰是蘇恬……”

  瞿越又開始語無倫次:“我也快不記得誰是蘇恬了……我只知道我很久沒有見到他……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拎起五斤東西,還是更多……也不知道他現在是溫暖的,還是冰涼的……或許,等我給你講完這個故事,我就能在黃泉見到他了……”

  我看得真切,瞿越眼角的厚紗布濕潤了……

  等到瞿越睡熟,已經十點鐘,我揉著酸疼的腰直起身子,小哥送我到大門口。

  他有些內疚,比劃著名示意我多捶捶腰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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