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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年在試劍山莊,唐公子迎戰‘流星刀’鄭秀,在下曾有緣在一旁觀戰。果真是好刀法!人人都說公子已盡得雙刀真傳,只怕已駸駸然有凌駕乎其上之勢。只可惜令尊隱跡江湖多年,令得我們這些後學小子,無緣親睹一代宗師的風采。”喝下一大口豆漿,那人的精神好像恢復了不少,雙眸漸漸炯亮,一提及唐潛,臉上露出欣然嚮往之色。

  唐蘅微微一笑,道:“兄台謬讚了。家父近年忙於族中瑣務,確是極少外出。”

  十年前,唐潛的賽事比唐蘅還要繁忙。幾乎隔不了一個月就會有年輕人千里迢迢來到蜀中找他切磋、習藝,不和他們過過招,怎麼也勸不走。開始唐潛還抽時間奉陪,漸漸地失去了耐心。兩個兒子便只好承擔了這令人頭大如斗的接待任務。唐蘅側頭一看,發現此人並不用刀,腰上別著的是一對沉重的方棱鐧,這才放下心來。

  “十姑娘唐靈,公子想必認得。”那人繼續搭訕。

  “當然認得,她是我的堂姑,很年輕就去世了。”

  “聽說她的五毒神針比還當年的暴雨梨花針還厲害!”

  “是啊,所以她死在了大牢里。”

  “唐靈有個妹妹……叫唐什麼來著……”那人轉著眼珠,搜腸刮肚地想著,“我記得也是單名,且上面也有火字……唐……”

  “唐熒?”這人越聊越遠,唐蘅越聽越糊塗。

  “對對,唐熒。據說在藥閣里幹了多年,後來嫁給了洛陽崔家的長公子崔孝山。”

  江湖上一直都有熱衷掌故的人。看來這人對唐門果然知道得不少,唐蘅不禁點頭微笑:“崔孝山師出少林,當年曾以四十二招形意拳勝了武當靈機子的八卦掌,一時傳為佳話。”

  “可不是!俗話說,‘太極十年不出門,形意三年打死人。’天底下的拳法只怕就數崔家的最怪。不但招式神出鬼沒,內功也很驚人。當年我一直夢想入崔家學藝,可惜無人引薦。”

  唐蘅愣了愣,以為這人是想走唐家的門路,找崔孝山學藝,便道:“兄台若是想認識崔先生,在下可以代為引薦……”

  不料他話頭又是一轉:“不不不,我認得崔先生。不過,你可知道崔家雖世代習武,到了崔孝山那一輩,卻出了一個讀書人——還中過舉?”

  唐蘅只好問道:“原來兄台和崔家也有交情,卻不知這個讀書人是誰?”

  “他叫崔敬山,是崔孝山的堂弟。”

  “抱歉,這個名字我可沒聽說過,唐門的人太多,崔家的人也太多。”唐蘅終於煩了,開始東張西望,想找個理由回屋,“時候不早了,我……”

  豈知那人偏偏不明白他的意思,搶著道:“隔行如隔山哪!這位敬山先生寫得一手好字,又擅長四六,詩也寫得不錯,在當地的學界頗為知名呢。”

  “哦。”

  “唐兄只怕聽說過,崔敬山有三個妹子都擅畫。其中老二叫崔歡,專畫花鳥人物。”

  “哦。”

  “你一點也不記得她了?”

  “完全不記得了。”

  “有一年你父親過生日,唐熒曾送給他一幅醉翁圖。你母親很是喜歡,把它掛在你家的客廳里。——那幅畫就是崔歡畫的。”

  他這才想起來,客廳里是有這麼一幅畫。至於是誰畫的,從未關心過。

  “現在想起來了?”那人看著他,一臉期盼。

  “想起來。嗯,一同送過來的還有一副對聯。”

  “‘寒樹邀棲鳥,晴天卷片雲?’對不對?那是敬山先生的親筆。”

  “對。”唐蘅苦笑,他還從來沒被一個人這麼胡攪蠻纏過。

  “崔歡就是家母。”那人咧嘴一笑,露出開心的樣子,“我姓王,叫王鷺川。”

  唐蘅愕然。

  為了介紹自己,這人竟兜了這麼老大一圈!何況,王鷺川在江湖上名氣,比崔孝山要響亮得多。

  唐蘅抱拳作禮:“失敬失敬。豹尾方棱鐧,兵器譜排行十二。兄台的大名如雷貫耳,何不早說,繞這麼大一個圈子!”

  “唉,”王鷺川嘆了一口氣,“說了半天,你還是沒聽明白你我之間的親戚關係。”

  “我們……是親戚?”

  “當然。我是你表兄,你是我表弟。”

  ……

  唐蘅正要答話,忽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個人影,衝到桌前,不分青紅皂白就給了他一個耳光。

  兩人定睛一看,來人是個披頭散髮、怒氣衝天的女子。只見她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唐蘅的鼻子,涕唾橫飛地罵道:

  “不要臉的東西!你若以後再敢勾引我家老公,我定叫你不得好死!你知道你是什麼嗎?唐蘅!你不陰不陽,不男不女,非驢非馬,非鬼非人。難道打小沒人教你?是男人就要有個男人的樣子,不要整日塗脂抹粉,搔首弄姿。丟你爹的臉!丟唐家的臉!丟這整個城裡人的臉!我要是你,死了把臉皮先割掉再進棺材!省得讓自己的祖宗八代寒心!真真可惜,當初九爺爺怎麼就死攔著沒把你丟到刑堂去行家法,剁掉你一隻手,逐出家門?倒讓你在這裡遊手好閒、揮霍祖業、招搖過市、丟人現眼!他奶奶的!出門看天色,炒菜看火色,先掂掂自己有幾個膽子,敢惹到我蔡二娘的頭上?雙拳難敵四手,人頸硬不過鐵刀,你若膽敢再跨進我家門一步,我先把你告到縣衙,再找人收拾你。讓你熱肉好吃、冷帳難還!”

  還沒等唐蘅張口,那女人抄起桌上的半碗豆漿就往他臉上一澆,然後“咣啷”一聲,將碗擲在地上,頭髮一甩,揚長而去!

  飯廳里的客人們聽得這一場好戲,先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覷,既而嗡嗡地低聲議論開來。唐蘅一臉狼狽,從懷裡掏出手絹,將臉上的豆漿拭淨,見王鷺川怔怔地盯著自己,不禁苦笑:“我們還是親戚?”

  “當然。”見他那塊輕薄通透的羅絹往臉上一挨便立即濕得可以擰出水來,王鷺川忙將墊在花下的手帕抽出來遞給他,“老弟你多少也是個練家子,巴掌躲不過,豆漿也躲不過?”

  “難道你沒聽出來她是我的親戚?”

  “難怪你看上去好像不怎麼生氣。”

  “我怎會和女人動氣?”唐蘅淺笑,“我就喜歡看女人發怒時臉上的勃勃生機,什麼時候我也能這樣動粗一回就好了。”

  “兄弟你沒毛病吧?”王鷺川皺起了眉頭。

  “沒有。”見他垂著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唐蘅又問,“你來這裡是尋親問友?還是路過?”

  “都不是,”遲疑了片刻,王鷺川低聲道,“我來找我的未婚妻。眼看就要到成親的日子,她突然跑掉了。”

  這當然是件很不幸的事。

  唐蘅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這種事既已發生,你就要想開。她現在跑掉,總比以後帶著你的孩子跑掉要好,是吧?”

  他這麼一說,更是火上澆油,王鷺川雙眼發紅,呆呆地怔了半晌,道:“人人都這麼勸我。”

  說罷從腰間取下一個酒葫蘆,仰頭咕咚咕咚地連灌了幾大口酒,咳嗽了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張泥金紅帖,苦笑:

  “你看,一切都準備好了。我正喜滋滋地等著做新郎哪,不想會出這種事。”

  唐蘅接過紅帖,上書“吉期”二字,展開一看,裡面寫道:

  “謹詹四月十八日為小兒完娶,敬迓令愛于歸,伏冀尊慈俞允,曷勝欣幸。右啟大德望尊姻翁蘇老先生大人座右。姻侍教弟王佐陽鞠躬。”

  後接一紙,密密麻麻地寫著納采何時封聘,裁衣何時開剪,上笄何時整容,妝奩何時搬運,迎娶何時登轎,云云。

  唐蘅想了想,道:“她走的時候可曾留下了什麼話兒?”

  “她留了一封信,說她曾經遇到過一個人,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想不到在成親的前一天又看見了他。她說這是命運使然,她非跟這個人走不可。要我原諒她,然後將她徹底忘掉。”王鷺川喃喃說道,眼中傷痛之色更深,“可是,我怎會忘得掉她?我根本忘不掉……”

  “這麼說來,你不知道她究竟跟誰跑了。”

  “不知道。”

  女子婚前失蹤,多半是對父母之命不滿。唐蘅又問:“你以前就認識你的未婚妻麼?”

  “從小就認識,青梅竹馬。她所有的習慣我都知道:喜歡吃什麼,喜歡玩什麼,愛穿什麼顏色的衣裳,愛買哪種牌子的胭脂……走在馬路上,只要眼珠一轉,我就能猜到她想要什麼;腳趾一動,我就知道她會朝哪個方向走。這就是兩小無猜,要不怎麼說‘心有靈犀一點通’呢!”

  “而你卻不知道她會逃婚?”

  他一下子張口結舌:“不……不知道。天曉得,女人的心思比天氣變得還快。”

  便在這一問一答間,他顯然氣餒了,雙眼發黑,失魂落魄,若不是靠著那幾口烈酒撐著,只怕早已崩潰,“我已找了她兩天兩夜。”

  “找到她了?”

  “找到了。謝天謝地!現在你知道什麼是青梅竹馬了吧?我就知道她會往這個方向走。”

  “恭喜恭喜!以老兄你的誠心,一定能打動她的。”

  “唉,難說得很。”他長吁短嘆,“她就住在這裡。”

  唐蘅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她就住這裡?這個客棧?”

  “我問過掌柜,他見我衣冠不整,死活不肯告訴我她的房號。不過我知道她十之八九住在洪字第七號,所有的數字里她就喜歡七。”

  見他心慌意亂,唐蘅又拍了拍他的肩,和聲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這客棧現已沒有空房。連統鋪都住滿了人。我只好不睡覺,整天坐在飯廳里等著。掌柜的說,過兩天就有位子了。”

  “其實街對面有個祥泰客棧,空得很……”唐蘅建議。

  “不不不不!我好不易找到她,不能再讓她在我的眼皮底下溜走。我就守在這裡。”他只帶了一個小小的包袱,幾天幾夜不曾洗澡,渾身都是馬汗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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