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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魚貫走進天文台。和他們上次拜訪時一樣,天文台中空無一人,那些辛勞的天文學家不知都躲在什麼地方。

  “今天突然脾氣不佳?”康斯坦齊婭似乎覺得很有趣,“只聽說過突然生病,從沒聽說過突然脾氣不佳。”

  話音剛落,樓上便傳來一連串的怒吼,伴隨著金屬落地的砰然巨響,好像有人把某種儀器狠狠砸到牆上。

  “是什麼讓他發這麼大火?”

  “沒有什麼特別的緣由,首席觀星者就是這樣。”羅格不滿地打量這位年輕女子,好像她的問題冒犯了尊貴的首席觀星者,“他常常毫無來由地發脾氣,年紀越是增長,‘發作’時就越是癲狂恐怖,連我這個助手都不敢接近他。”

  “難道是某種癔症?精神上的疾病?”狄奧多拉關切地問。

  “我不知道,女士。他也看過醫生,但無功而返。一位來自灰翼城、專門研究混血者的學者說,他見過的絕大部分混血者都有類似的問題,常會突然發作,年紀越長,發作就越頻繁,或是狂躁,或是抑鬱,還有些人的症狀就像夢遊。”

  “真是可怕,沒有治療的辦法嗎?”

  “如果有,我就不用這麼愁眉苦臉了。”

  “我以前只聽說首席觀星者性情乖僻,沒想到他還有這方面的問題。”

  “性情乖僻?”羅格像聽到某個天大的笑話一樣哼笑一聲,“這種說法真是太委婉了,就像管巨龍的吐息叫‘一簇火苗’一樣。”

  他還沒說完,樓上又傳來嘩啦啦的碎裂聲,似乎首席觀星者打碎了一大堆玻璃器皿。羅格搖搖頭:“等這陣過去就好。幾位今天來得不巧。”

  狄奧多拉說:“前日我們收到首席觀星者的信,說研究已有進展,才決定今天拜訪。”

  “我知道,不是你們的錯,只能說不湊巧。”

  “那我們就改日再來吧。”

  “這倒是不必,首席觀星者準備了一份資料,裡面記載著詳細的演算結果,不用他多解釋,資料中就有一切你們想知道的。可是……”羅格神色猶豫,吞吞吐吐。

  “我猜,資料一定放在他的房間裡吧?”

  “正是。要拿到資料,就得面對發狂的首席觀星者。過幾天再來當然也可以,但我又不願讓幾位白跑一趟……”

  “這有何難!”康斯坦齊婭氣壯山河,“我去把資料拿來就是了!”

  安托萬叫道:“不要啊!萬一你和首席觀星者閣下發生衝撞……”

  “他傷不了我的!”

  “我當然知道他傷不了你!你傷了他怎麼辦!首席觀星者年紀大了,哪裡是你的對手!”

  康斯坦齊婭兇狠地瞪著安托萬。少年劍客連忙專注地盯著地面,噤若寒蟬。

  雷希說:“我願代勞。我自認為身手足夠敏捷,而且決不會傷到首席觀星者閣下。”

  “您這身板會不會太……”羅格端詳著這位白衣白髮的吟遊詩人,發現他臉上既無激動,也無恐懼,神色淡漠,仿佛對於他們來說無比艱巨的一項工作對於他來說卻如同呼吸一樣簡單。他鎮定的神情感染了年輕的觀星者,後者轉憂為喜,連忙收回拒絕的話語。

  “那就萬事拜託了!”

  羅格讓其他三人隨意在天文台內閒逛參觀,自己領雷希上到首席觀星者的房間。就連厚重的房門都無法阻隔房間中傳出的怒吼。到了樓梯口,羅格再也不肯上前一步,大概是嚇怕了。他縮著脖子,指指房門,膽怯地往下退了兩級樓梯。

  “您千萬當心!資料在書架上,是一份捲軸,用紅色的緞帶綁住。”

  雷希沒有回答,仿佛根本沒聽見羅格的話,自顧自握住門把手。門沒鎖,微微一扭把手就開了。門打開的剎那,一把圓規從門內飛出。雷希稍一側身便躲過飛來的襲擊。圓規擦著他的頭髮飛過,“咣當”一聲落地。羅格慘叫著抱頭蹲地(明明根本沒砸到他)。

  當他再度抬頭時,只恍惚瞥見一道雪白的影子閃進門中。

  房間內一片狼藉,滿地都是紙張,不少紙上還畫著未完成的星圖。隨處可見玻璃器皿的殘骸和七零八落的儀器。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弓著身體,趴在地上,似乎正尋找什麼,嘴裡念念有詞。他在自己製造的垃圾堆中找不到想找的東西,於是當即發怒,抓起身邊的紙張撕成碎片。

  雷希冷眼看著他,就像他不是面前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遙遠舞台上的某個三流演員,連觀眾的一聲喝彩都博不到。吟遊詩人跨過翻倒的椅子,來到書架前。書架上不少書已慘遭毒手,倖存下來的那些中卻沒有羅格所說的用紅色緞帶綁住的捲軸。

  吟遊詩人踢開腳下的一堆廢紙,果不其然,捲軸被埋在下面。他彎腰撿起捲軸,一隻手卻突然抓住他的腳踝!

  “給我!那是……我的!”

  首席觀星者蛇一樣趴在地上,喉嚨里發出嘶啞的呼吸聲,眼珠向上翻,死死瞪著雷希。

  “別妨礙我。”

  雷希掙開他的手,走向房門。可首席觀星者又抓住他衣服的下擺,瘦削的手指如同鷹爪死死扣著布料邊緣。雷希不耐煩地回過頭,用凡人語言無法描述的恐怖眼神盯著觀星者。後者立刻跌回地上,雙手縮到背後,似乎摸到了滾燙的烙鐵。

  “你……是……是什麼東西……?”

  他睜大眼睛,臉上露出畏懼的神色。即使一個精神失常的人也懂得去害怕某些人類無法抵擋的東西。

  雷希抬起一根手指,豎在嘴唇前。“噓。”

  接著臉上露出盈盈笑意,在首席觀星者畏縮的目光中離開房間。

  躲在外面的羅格見他纖毫無損地歸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您是怎麼做到的?有什麼秘訣嗎?”

  “啊……或許是因為我跑得比較快吧。”

  雷希邊說邊解開捲軸上的緞帶。羅格手忙腳亂地接住被他隨手扔到一邊的紅緞帶。“您不把它拿給狄奧多拉女士嗎?”

  “我等不及先睹為快了。”

  “可是我認為應當先拿給她們過目,畢竟……”

  雷希沒理會他的勸阻,逕自展開捲軸,然後眉毛一挑:“這些圖表和符號是什麼意思?”

  “那是演算數據……”

  雷希將捲軸展開到最下端:“我不想看什麼數據。直接告訴我,下一次日食是什麼時候?”

  羅格指著捲軸最下方一堆難解的符號:“這裡有寫:風月的第二天,破曉時分。真巧啊,‘古民流離’那天,日食也是在破曉時分發生的,也就是說,時隔數千年,相同的天象再一次出現了……咦,詩人先生,您為什麼笑得這麼奇怪?”

  雷希目不斜視地看著捲軸,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有嗎?”

  “嗯……唔……真的很奇怪……”

  吟遊詩人咧開嘴,露出潔白的牙齒。“因為我心花怒放,觀星者大人。身為必死的凡人卻有機會目睹這等奇蹟般的巧合,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第97章 同一時間,這個世界……

  馬爾寇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芬芳馥郁的茶香瀰漫在唇齒間,令他回想起在慕卡尼亞南方生產紅茶的丘陵地區度過的一段時間。“鮮花湧泉”不愧是梵內薩最富盛名的jì院,而梵內薩不愧是約德海岸最富盛名的城邦,連這麼上等的茶都能搞到手,名不虛傳。

  他面前坐著兩個人,年紀稍長的那位面無表情地瞪著他,如同一尊精雕細琢的石膏像,使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年輕更輕的那位也同樣繃著臉,但馬爾寇看出他只是在強作鎮定,比起他的同伴,他心跳更快,呼吸更加粗重,交疊在膝上的兩隻手只要稍一抬起就會微微顫抖。

  ——還是太嫩了。馬爾寇心想。若是再給這位小少爺兩三年時間歷練就好了,屆時他們兩人去刺殺博尼韋爾肯定沒問題,可是時間不等人啊。而且馬爾寇也不怎麼希望小少爺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刺客,那時候要抹殺他就更難了。

  時間不等人!要不是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主人”催促他儘快除掉博尼韋爾這個絆腳石,他大可以精心籌劃,做得滴水不漏。可現在情況變得棘手了。他不能親自動手殺死博尼韋爾,否則國王陛下便會對他起疑心,因此只能想方設法撇清自己的干係,將這項工作交給別人——比如梵內薩街頭招搖過市、只要出錢就肯為你賣命的緘默者們。誰知道緘默者背後的僱主是什麼人?他們不會走漏消息的,就算他們要說,馬爾寇也有一千種方法讓他們閉嘴。梵內薩總督的政敵那麼多,每個人都有雇凶的嫌疑,誰會懷疑到他的頭上?況且他給小少爺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他不可能放任自己錯失良機。

  “我很高興兩位接受我的提議。相信我們的合作一定會迎來共贏的局面。”

  “誰他媽想跟你共贏。”小少爺冷冷地說。

  真好猜。他的心思,他的動機,馬爾寇一眼就能看明白。相比之下他的同伴就高深莫測多了。馬爾寇看不透他,他那雙灰色的眼睛裡如有迷霧,時不時透出鷹隼般的光芒,但當你努力看去,卻什麼也看不見。

  “說說你的計劃吧。”緘默者說。

  馬爾寇用中指和食指從口袋裡夾出兩張請柬,皆用金色的墨水寫著華麗的花體字:“狂歡節宴會的請柬。你們用它進入宴會場。”

  “衛兵不會搜身?”

  “噢,當然會搜,從脖子到腳趾搜個遍,但他們奉命不許摘下客人的面具,否則就沒有狂歡節的神秘氣氛了。”

  “那我們怎麼把武器帶進去?”

  “武器交給我,我能利用自己的職權運進去。到時候你們去廚房找一個叫帕蒂的廚娘,問她要豆子,她就會把武器交給你們。不過記住,我最多只能運幾把小刀。”

  “足夠了。我們怎麼撤退?”

  “我說過了,我會炸出個洞,你們跳進地下暗河逃生。”

  “可你也說過,你不知道暗河通往何處。”

  “難道你們有更好的辦法?”

  “我們殺人的時候,你幹什麼?”

  “端杯好酒,在旁邊看著。”

  緘默者冷笑一聲。

  “你們到底干不干?”

  緘默者手腕一抖,袖中滑出一柄匕首。馬爾寇繃緊身體,戒備地盯著他的手,就算對方突然襲擊,他也有辦法躲過。躲開第一擊,後面的就好說了。

  緘默者將匕首放在他們之間的茶几上,手指輕輕一推,匕首滑過桌面,來到馬爾寇面前。

  “把這柄匕首弄進宴會場。”

  “好說。別的呢?”

  “就這一個。”緘默者向後一靠,舒服地陷進鋪沙發上的毛皮里,“足夠了。”

  同一時間,銅鯉旅館。

  狄奧多拉女士從觀星者羅格手中接過三張描金請柬。

  “這是什麼意思,觀星者閣下?”

  “是首席觀星者命我送來的。他說前些天病情發作,差點耽誤您的要事,這三張請柬就請當作是賠禮。”

  康斯坦齊婭從老師手中搶過兩張,將其中之一分給身邊的安托萬。“哇,是狂歡節宴會的請柬!我聽說許多梵內薩的名流都會出席,包括總督本人,宴會上還有很多好玩兒的……呃我是說有趣的項目,是真的嗎?”

  羅格欠了欠身:“是的,這是本城邦一年一度的盛事,各位不參加就太可惜了。”

  狄奧多拉說:“但這請柬是首席觀星者本人的吧?他如此大方地讓出來,我非常感激,但實在不好意思收下……”

  “請不要推辭!首席觀星者最近身體欠佳,恐怕無法出席,只能將請柬轉給別人。我們其他人都不愛參加這種公共集體活動,況且宴會年年都差不多。可各位是從外地來的,大概從沒見過狂歡節宴會,去嘗個鮮也好。”

  康斯坦齊婭不停用手肘拱老師的後背:“聽起來好有意思!首席觀星者一片好意,您就別拒絕了!”

  狄奧多拉為難地看了看她:“你怎麼就想見了玩具的小孩一樣……有時候我真搞不清你的性子適不適合做學問……”

  康斯坦齊婭像河豚魚一樣鼓起腮幫子。

  “算了,你和安托萬還有雷希先生一起去吧。我就免了。過去參加過好幾回,而且年紀大了不愛攙和這些事。”

  “您過去參加過狂歡節宴會?”羅格大感驚奇,“我以為您是第一次來梵內薩。”

  “不,我曾在這兒住過一段時間,”狄奧多拉說著望向別處,“很長一段時間。”

  同一時間,梵內薩城郊某處荒蕪海岸。

  鍊金術士佩特羅,一如既往戴著他的白色鳥嘴面具,站在岸邊一塊礁石上手搭涼棚眺望遠方。

  時候差不多了。海平線上隱約可見一艘帆船的輪廓,可它不駛近海岸,只遠遠停在海上,過了一會兒,一艘小艇自帆船方向駛來,離得太遠,佩特羅看不清小艇上有幾個人,但它吃水不深,大概載重也不多。

  他摘下手套,高高揚起,用力揮了揮,希望小艇上的人看見他。他揮了一陣,小艇上也飄起某種布料,無聲地和他對答。於是佩特羅安心地放下手臂,一屁股坐在礁石上,從懷裡摸出隨身的酒壺,悶了一口他特調的雞尾酒。

  小艇漸行漸近,佩特羅終於看清,上面只有兩個人,一個在船尾划船,另一個弓著身子縮在船頭。兩人皆是一身漆黑,不知情者還以為他們在為誰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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