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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已起了廢立之心?!所有人都呆住了,直到門外一記小小的稚嫩的聲音道:“皇爺爺?”乾隆一震,卻見綿寧怯生生地躲在門口,一臉懵懂地看著他。

  “綿寧?”乾隆沒想到嫡親孫兒在場,心裡一軟,招手命他進來,抱在懷中,想到福康安也是他親眼見著,從少年英雄一年一年成長為那樣的帥才,卻英年早逝,不由地悲從中來,老淚縱橫。

  “皇爺爺……您為什麼要責罰皇阿瑪?是他惹您生氣了嗎?孩兒替父親向您賠不是,抄一百遍禮運大同篇可好?”

  “綿寧!”永琰拉開他的兒子,適時地眼含熱淚,“這不是罰。是你阿瑪做錯了事,你皇爺爺在教阿瑪——皇阿瑪,是兒子不知治國胡作妄為,皇阿瑪若真覺得兒子不適合做皇帝,兒子願意服從皇阿瑪的安排——”話說至此,他已泣不成聲,綿寧年幼,被這氣氛感染地也是號啕大哭,一時眾人皆惻然不忍。乾隆心中一痛,不由地想——大清從未有過廢立帝王之事,此例一開後果不堪設想,與他求為千古聖天子的冀望相背。更何況,老八腳跛不足以為帝,老十一急功近利,老十七又被圈禁多年——永琰除了心眼兒小點,竟還是其中最有才華資望的,總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哪……思及此,他不由地灰了心腸,含淚看了永琰一眼:“你……好自為之。”

  “謝皇阿瑪!兒子此後一定謹尊教誨,再不敢行差踏錯!”

  穆彰阿也深深吐出一口氣,幸而方才他一見小貴子迎出來就知大事不妙,偷偷命人到阿哥所將綿寧請到這來——乾隆再乾坤獨斷,卻也已是垂垂老矣,到底不能一狠到底——此事過後,嘉慶對穆彰阿愈加信任,終於嘉慶全朝而不輟,是為後話了。

  嘉慶二年初,乾隆再次上台,開始了兩年的“訓政”生涯,嘉慶為討其歡心,最終還是主動讓出養心殿,搬進了曾經作為太子寢宮的毓慶宮,中宮寶座還未坐熱就被迫一起遷入毓慶宮的喜塔喇氏哭哭啼啼吵鬧不已,嘉慶看著綿寧面子上強加忍耐,倒是貴妃紐古祿氏溫柔賢惠,一直好語慰藉不提。

  同年夏末,福和二人靈柩自貴陽扶回北京,乾隆發內孥萬兩為其發喪,並命嘉慶親往祭奠。

  也就是在這場靈前法會上,他終於再次見到了一身縞素的和珅。

  嘉慶二年的那場幾乎毀滅他畢生努力的宮廷風波,就是這個他愛了一輩子,也恨了一輩子的男人,一手導致的。

  嘉慶靈前拈香,畫像上福康安英氣而高傲的臉仿佛依舊睥睨天下——貴為帝王又如何,你終究低我一籌!

  他深吸一口氣,閉著眼,對著兩口棺木,連鞠了三次躬——一時眾人騷動,從來天子祭奠,躬身一拜就是人臣至高榮耀了,福康安即便功高日月,卻也未必擔的起這驚天三拜。

  一雙手扶住他,依然是那低沉的他永世難忘的聲音:“皇上……節哀。”

  嘉慶盯著他,一字一字地道:“……和中堂,節哀。”

  他們都知道,嘉慶是在做給乾隆看的,他們之間的鬥爭,除非他死,才會有消亡的一天。

  按制,主祭人與祭奠者對面行禮。

  歷經整整十年,他才能在彎下腰的瞬間,如此逼近地看到他固執陰狠卻又同時脆弱茫然的容顏。

  我原本以為你對我終究有一點感情,為什麼你為了他卻可以如此狠心推我入地獄。

  我原本曾想對你全心輔佐一世為臣,為什麼你卻要親手斬斷最後一點微末的幸福。

  何必,何苦……

  相逢一場,皆是誤。

  此後兩年,嘉慶幾乎喪失了一切做皇帝應有的權力,甚至連奏章都無權過問,龜縮在毓慶宮過他太子不似太子,皇帝不似皇帝的日子,”以上之喜而喜,以上之悲而悲”——而朝廷之上,大權在握的依舊是和珅。但嘉慶已經從當年那次慘痛的失敗中成長地更加城府而冷漠,這些一時之氣,都不能再令他有半分動容。

  甚至當穆彰阿查出蘇卿憐避入和府,名義上成了和珅的“如夫人”,他也神色如常地道:“這個自然,若非有這個人證,太上皇也不會如此對朕。”

  “可聽說這個如夫人,剛嫁進和府就小產,在家中一養半年——”

  嘉慶一怔,蘇卿憐有孕,難道——?“皇上,和珅對你已經恨之入骨了,甚至狠心到除去您的骨肉,來打擊您!那可是龍脈哪——他,他怎麼敢?!”穆彰阿義憤填膺。

  嘉慶怔了許久,還是沒從這個噩耗中清醒,半晌才慘然一笑:“因為我害死了福康安,所以他恨我至此……從前的和珅即便再恨,也不會這樣待我……”他閉上眼,攥著一直隨手攜帶的那對香包放置鼻間,深吸一口,卻無淚可流。

  無論如何,這一輩子,他再也不要那樣屈辱地流淚了!

  乾隆的身體已經越發地大不如前了,御前議政都會中途昏昏睡去,前頭說的旨意沒多久又不記得了,詔書也時常顛三倒四,有時他說的話,只有和珅才能體會明白,那一年,和珅幾乎成為大清真正的主宰,發號施令,人莫敢不從。做為傀儡的嘉慶只是全然地配合,對政事不發一言,甚至有時還會對侃侃而談的和珅,微微一笑。

  年華彈指,轉瞬間,已是嘉慶三年初冬。

  和府已經成為帝國實際的指揮中心,更是戒備森嚴氣象萬千。惟有那得天獨厚占了龍脈的獨樂峰與流杯亭,和珅命人封了,所有人目為禁地,從不敢涉足。他們只知道,每一天這位日理萬機的中堂大人下朝回來,都會上流杯亭坐上半宿,而後,面上便會現出平日裡絕不會出現的幾分甜蜜的寂寥。

  但此時,和府里卻是劍拔弩張的氣氛。

  這些年來,也就只有一個人,還敢對和中堂如此說話,那便是武英殿大學士兼戶部尚書福長安了。

  “你為什麼就是不能明白呢?”長安走到窗前確定沒人,才轉過身道,“太上皇已是風燭殘年,一旦他大行而去,你當如何自處!”

  “太上皇如今精神健旺,何來風燭殘年。”和珅轉開視線,專心看著手中奏摺,卻被長安一把抽走,“你心裡知道!你威權越重,人心就越不服——如今太上皇不能理事,大半官員心裡就希望皇上親政,你不會不知道吧?!昨天王傑才在軍機處與你頂撞之後負氣辭官,說什麼‘天下是誰家之天下’,他脾氣是又臭又硬,可難保旁人沒這個想法!”見和珅還是一臉淡漠,急地一把扳住他的肩,“你要再這麼含糊下去,就來不及了——一旦皇上親政,你必死無疑!”

  “那你要我怎麼做?!”和珅終於抬頭看他,眼中一片無邊無際的寂寞,“謀反?還是廢帝?太上皇待我至親至誠,我能去奪他家天下?!”

  長安愕然,咬著牙道:“我早與你說過了,皇上非善於之輩早日抽身綢繆為好,而今騎虎難下,左右為難——致齋,辭官吧!離了這越陷越深的是非之地,你才有將來!”

  和珅忽然仰頭大笑:“將來?長安,我這等心死如灰之人,卻還要什麼將來!”他一面笑,一面擦去眼角因激動而泌出的的眼淚,“曾經,也有個人這麼和我說過,我允了,但是卻再也做不到了。如今,你再叫我走……”他搖了搖頭,“我走不動了。”

  長安愣住,忽然渾身一顫——難道他打叢嘉慶元年求死未遂之時,就打定主意,要與這煌煌宮闕同朽嗎?!

  永琰從養心殿請了安才恭恭敬敬地退回毓慶宮——太上皇已經纏綿病榻多時了,幾次陷入彌留都是靠太醫們施針吊命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而乾隆愈病重他就愈謙恭,他絕不能容許自己在這忍辱負重的最後關頭,再出什麼差錯。還未走進寢宮,便聽見裡頭一陣吵鬧。先是紐古祿氏驚慌的聲音:“姐姐息怒,趁皇上還未回來,姐姐還是先走吧!”

  “他回來我也想問問他!這麼多年究竟當沒當過我是他結髮之妻?我病地如此之重他看過我幾次?現在連我的藥方略要一點子罕有的藥材,御藥房就敢攔著不給——天下有沒有這麼窩囊的皇帝!”

  永琰聽著心頭火起,一腳踹開門,果見喜塔喇氏病懨懨地謳著一對兒眼睛還在哭訴,便冷笑道:“你肯安生些,只怕病就好了!”喜塔喇氏見永琰進來,本來也收斂了脾氣不敢再鬧,紐古祿氏忙勸她出去,永琰哼了一聲也不阻攔,一副嫌惡冷淡的模樣,頓時怒氣大盛,一時就忘了尊卑輕重:“皇上不看重我,我也無話可說,可我好歹是二阿哥嫡親的娘,您也不想想,當年要不是綿寧,只怕您連毓慶宮都無法呆了!”

  “你說什麼?!”永琰仿佛被一箭穿刺進他心裡最羞恥的一處,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誰給你這個膽子這麼說話?啊?!”他一步一步地逼近,臉色如閻羅厲鬼,“你大約覺得你哥哥還能給你撐腰?!他這個沒用的東西,被科爾沁王幾下工夫擺弄地服服帖貼,在王府里龜縮不出——你還在這給朕瞎鬧?!”

  喜塔喇氏退無可退,把心一橫:“我瞎鬧?!皇上好男色就不是瞎鬧?!我等了這麼多年,你何曾當我是你的妻子!”話音未落竟伸手去搶永琰的袖子,“我知道你心裡有人,寶貝兒似地帶著對香包!就在這!我知道!”永琰促不及防被一把奪去,喜塔喇氏高高舉起香包,“可這些年陪在你身邊的是我!不是這個不見蹤影的賤人!”

  “還我!”永琰眼中凶光大熾,抓過她的手腕用力向後甩去,不料用力過猛,喜塔喇氏又是久病無力之人,竟一頭撞上桌角,頓時血流如注地癱軟在地。

  永琰並紐古祿氏齊齊吃了一驚,還是永琰先反應過來,回頭一疊聲地叫太醫,紐古祿氏卻走到永琰面前,哭著跪下:“皇上息怒!臣妾罪該萬死!失手推倒了皇后,請皇上責罰!”

  永琰一愣,看著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柔和:“……起來吧,朕知道你是無心之過。”

  他有些不忍地看著那個女子癱軟在地血流如注,當年剛剛嫁進嘉王府時,也是妙齡少女豆蔻年華——但永琰很快就硬起了心腸,他忘不了喜塔喇氏方才出口而出的兩個字“窩囊”!

  他不會原諒任何一個對不起他的人——無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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