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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峻一點頭:可以。他知道察沙的想法是巴不得再也不見到他,但他無力亦不想改變。

  葉靖生說,相愛就該毫無保留互相信任,事無不可對人言。

  可他做不到,怕是永遠也做不到。

  佛恩回到獄倉,陳琛沒去出操,只是躺在單人床上顰眉思索,見他進來也並未意識到他有何不妥,大抵因他近來時常沉默,全不如以往,他也頗為習慣了,他心裡還在為那個剛剛遞進的消息眉頭深鎖:九龍警署反三合會行動組忽然出動警力掃了油尖旺一大片娛樂場所,自然不止針對鴻運,然則首當其衝之下,鴻運旗下各個產業大的損失沒有,卻是動不動被拿茬勒令整改,竟是學著方葉二人之前的手段,整地他們煩不勝煩。這一消息他竟在事先一無所聞,他在警界埋下的樁子開始一一失效,事態真的開始往最壞的方向發展,他想起裴峻之前說的“一個人,抗得過?”

  佛恩伸手將他放在鼻端輕嗅的煙收了——他知道他只要煩了,便喜歡這樣隔靴搔癢的慰藉方式。陳琛絕不喜歡自己對任何事物上癮,大抵總覺得會是自己一處把柄,但是,只怕對一個人是例外的,只是不為人知,亦絕不承認。陳琛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多出的佛珠,翻身而起,握住他的手腕道:“誰送的?”頓了頓:“察沙?他找來了?”說完自己搔搔頭,笑道:“好,很好。”佛恩發著怔一般看著他:“……好?好什麼?”陳琛也不知道當說如何,佛恩跟著他當真是受了不少苦,便是鴻運里跟了他十幾二十年的兄弟也少有這般共患難的,他自然希望他能擁有幸福——他給不了的幸福。但心裡還是有些奇怪的酸,他想自己真是老了,竟開始粘稠稠地兒女情長起來:“他願意在外等著你,自然是好的。”

  佛恩點點頭,是呀。當年你在金三角,就說要把我給他,你看中的人,能不好麼?陳琛愣了下,沒想到佛恩會提起這個咸豐年間的事,他自己都要忘了,他有些沒意思起來,順手去拉佛恩的手,佛恩頓了下,抽出自己的手,起身笑道:“他們都回來了,見到這樣又要閒話。”果然說話間人聲漸近,諸人出操畢紛紛回倉,姣魚站在頭裡,小媳婦似地咬著嘴唇,不敢瞪陳琛,只能偷偷剜了佛恩一眼。

  佛恩走過去,賤兮兮地拍拍姣魚的小白臉:“想不想跟我換倉呀?”

  陳琛臉色微變,疤面已經一掌打過來:“少來!你換過來,也能給我打炮嗎?那小屁精可不能走!”佛恩哈哈一笑,跳回去兜住陳琛的胳膊:“你有這狗膽?我開玩笑的!我還要跟著琛哥一輩子呢,想我讓位,下輩子吧?”陳琛回過神來,喉間一動,他想同佛恩說點什麼,至少給點保障,讓他將來就算離開也能無憂,但想想還是罷了——他以為,畢竟來日方長。

  第三十三章

  入冬以來,喜靈洲監獄在表面上似乎暫時進入了平靜期,哪怕這樣的平靜是暫時而表面的。吳偉達卻還是眉頭緊瑣,把裴峻叫進辦公室,為難道:“你看看這要怎麼做吧!”裴峻結果文件夾,打開一看,也不由地眉毛一挑,嘲道——“聖誕派對?那幫古惑仔吃吃喝喝後還要請神父唱詩禱告?”

  “上面要人權,在這方面做文章最能體現了。何況這也是例行公事了——喜靈洲監獄有教會背景每年都要走這個過場。”

  裴峻翻了翻以前的記錄,嘴角一抽:“在派對上讓一群作jian犯科無惡不作的犯人在獄警監視下摟在一起大跳華爾茲?”

  吳偉達撫住額頭,無奈道:“是的,年年如此。——可你想想今年不同以往,哪裡是好糊弄過去的?”

  裴峻沉吟片刻,亦是覺得頗有風險:“不能不辦?”

  “這個傳統快堅持三十年了,檔案上這麼記上一筆缺失,好看嗎?”其實是吳偉達的私心覺得自己要領長薪了,得給自己一個體面的句號。裴峻轉念便明白了,於是一點頭道:“SIR,我明白,那天會加強警備同時縮短時間,應該不至於出什麼大亂子。”

  陳琛聽到這個消息簡直要崩潰了——這是什麼狗屁傳統?平時瞪的跟烏眼雞似的,在這時候還要裝著其樂融融一片和諧,有意義?!疤面慘叫道:“琛哥,您還有佛恩,我和誰跳啊?難道摟著他啊!”被指名的崩牙雄咧著一嘴爛牙,嘲道,“我還挑人的,你這樣的貨色在缽蘭街求人摟都還得倒貼錢!”“你!”

  陳琛似沒聽見他倆的粗話葷話一氣亂罵,只因現今陳琛全部的心思還放在方揚昨天探監時同他說的話。

  他記得他先問的是方揚的傷,他答:“表面上是好地七七八八,就是內里沒有完全癒合,只怕再發作起來,便要傷筋動骨的大手術了。”陳琛知他是意有所指,正自沉吟不語,忽聽方揚柔聲說道:“你記得麗姨嗎?”

  陳琛怔了一下,那是和他母親一樣的舊式女子,都是老爺子生前的一房姨太太,一無所出,但對他不錯——可是,她在三年前就在意園過身了。

  “她很想你,等你出去後喝她煲的湯。”

  陳琛有點回過味兒來了——他怕他在在這到底是危險——他是要他逃獄!

  他心裡很有些拿不定注意,他知道自己如今身處險境,只要他還在監獄裡,方葉二人便不能背水一戰,但是他一旦走出那一步,怕是永遠不能再堂皇入境昂首做人,更要連累一幫兄弟都要陪他東躲西藏。

  就這麼心事重重地去了食堂吃晚飯,陳琛忽然丟了勺子,伸手摳喉,佛恩在旁一驚之下,幾乎是立即將自己飲過的一樽礦泉水遞了過去,陳琛仰脖灌下好些,又連連乾嘔,半晌才力竭地直起身子,一抹嘴角殘渣,已是面無人色。

  在對面看地目瞪口呆的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崩牙雄咬牙切齒:“琛哥,你沒事吧?!”疤面一摔桌子:“黃幫也太囂張了!居然落毒!”陳琛一臉虛汗還是喝止了疤面:“收聲!你要當眾鬧事再被關禁閉嗎!”若不是他從小受慣了暗殺,毒一入口便有警覺,自我施救及時,怕洗胃都無用。

  為安全計,陳琛還是入醫務室重又洗胃清腸,照X光。幾個醫生都知這是麻煩人物,能不靠近就不靠近的。因而入夜後只有他一人睡在單人病床上,忽聽門上滴的一響——那是電子密碼鎖被門卡刷開的聲音。陳琛原本警覺到身體緊繃,至此方微微一松,只是閉目佯睡,耳中聽著來人在他床邊坐下,卻未叫他,只聽得一陣悉悉索索之聲,一小塊食物抵在他的唇上。陳琛猝不及防,張嘴含下——他當然吃的出這依舊是瑤柱XO醬月餅,甜不甜鹹不鹹的特殊奇異的口感一如他們愛不愛恨不恨的畸形絕世的感情。可是半島酒店的月餅,在12月歲末?他忍不住張開雙眼,與裴峻的視線撞個正著,黑暗中那人目中含光,竟是從前從未看過的神色。但裴峻很快轉開視線,專心致志似地又掰下一小塊送至他唇邊,陳琛難得腦袋放空,乖乖地張嘴又吃了一塊,裴峻忍不住一扯唇角:“看來你真餓了。”陳琛愣了一下,清醒過來,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冷道:“裴SIR大半夜的過來看我死了沒?”這句話無端挑釁的意味太明顯,裴峻不接,轉而道:“你吃剩下的飯菜全部化驗過了,沒有毒,只有配餐的無菌磚鮮奶里檢驗出了殘餘毒素——應該是有人利用針管將毒注入包裝中。”

  “犯人中有專門分撥在廚房工作的,他們要想辦法落毒實在不算難,但是我怕的是並不單只越南幫一派要你的命——我已經將所有當天接觸食物的警務人員隔離,明天會更換一批崗位,但是防不勝防,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這是暗指警察中有對方的暗樁——也是,他都能有自己的眼線,他的敵人當然更可以。陳琛撇過臉:“拜你所賜啊裴SIR。”不是你我會龍困淺灘?裴峻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陳琛,你坐六年牢,冤嗎?”

  陳琛語塞,他再恬不知恥,也無法否認自己過往做過的事不該付出代價。裴峻在靜夜中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只是自己沉聲道:“況且,危險總是比較而出的,你以為的絕境或許反而是生路。”

  陳琛皺眉:“什麼意思。”裴峻不再坐答,忽然低頭在他的嘴角輕輕一咬:“果然好味,半島貴的有道理。”在陳琛還未及反應之前迅速撤退。

  陳琛腦子一炸,這才醒悟到自己被TX了,被噎著一下子捂嘴猛咳,視線轉向裴峻留下的包裝華美的餅盒。他輕輕彈開盒蓋,見到裡頭夾著一張精緻的小卡,他飛速地掃了一眼,心裡驟然一跳,隨即氣地俊臉微紅,三兩下將紙卡撕了粉碎——撇開一堆無聊的廢話,那居然是一張自製的舞會邀請卡,裴峻的腦子大概是被門板夾過了!隨之又有些憤恨:為這麼件無聊而愚蠢的事就險些忘記二人立場的自己,也沒見的聰明到那裡去!

  方揚聽說之後擔憂之餘不免詫異,對葉靖生道:“當斷不斷並非琛哥的性格,怎的一再猶疑。”葉靖生暗中猜測卻也不答,方揚一擺手道:“得儘快安排琛哥走,總不會坐牢還坐出感情了吧?”葉靖生張了張嘴,想想還是放棄了,裴峻陳琛這等人若真有什麼,也非外人能插手置喙的,何況在他看來,這倆人都非善茬。於是方揚一面部署一面又再次遞進消息,他的態度很堅決——走!

  陳琛還是不明所以的猶豫了幾天,直到又聽說葉方二人再遭暗算——雖說依舊無大礙,但因為顧及在獄中的他而無法對敵人傾力反擊始終被動的很,懸而不決進退狐疑也非他作風,於是終於下定決心,暗地問佛恩:“現在出去,你願不願意?”佛恩不傻,自然知道若按刑期絕無可能“現在”獲釋,陳琛見他猶豫,便道:“我知你的刑期短過我許多,其實也沒必要冒這個險……”

  “那疤面和崩牙他們……”

  “他們刑期短,人也悍,我走後短期內不會出事,我不和他們說一是怕走漏風聲二也是為了事後不拖累他們。但是你不一樣。。”陳琛的意思,佛恩千里相隨,更因他入獄,怎麼也沒有中途丟下他的道理。

  佛恩卻在想,若他跟著陳琛亡命天涯了,察沙便要去哪裡找他?他摸了摸腕上的佛珠,忽然對陳琛道:“陳大哥,你把你的佛繩送我吧?”陳琛不明所以地住了嘴,任他解下磨舊的佛繩寄到自己手腕上,靠著陳琛的肩道:“別說啦,聽你的。”最後為他冒險一次,算是了了畢生心愿,此後便是二人無緣,他也無憾,對察沙對他自己,都是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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