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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知道要去哪裡,轉過身狂奔數步,忽地從山崖上狠狠摔了下去,身體重重撞在尖利的岩石上,又被土主護身彈起,滾落在粗糙的泥地上,她一會兒狂奔,一會兒又滾在地上,一會兒想要尖叫,一會兒又想要嚎哭。

  假如身體可以被撕裂便好了,她可以將裡面洶湧的一切都釋放出來,好讓她拜託這樣的痛苦。從他離開的那天,竟已是訣別,她被瞞了七年,整整七年的美夢。為什麼步告訴她?日炎也好雷修遠也好胡嘉平也好,他們都知道,卻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說。

  她知道原因,她太脆弱了,脆弱到面對著師父卻認不出他來,脆弱到承受不起這樣的慘劇。

  她只有抱著這本黑色簿子,上天入地也再見不到他,那個衣衫襤褸吊兒郎當的騙子老頭,那個驚才絕艷傲骨剛正的青城仙人,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黎非一頭摔在泥地里,她絕大自己沒法再站起來,所有的力氣放佛都耗盡了,她痛苦得找不到一絲出來,唯有用頭使勁撞著地,想要哭,想要叫,喉嚨里卻發不出聲音。

  皮膚里漸漸有柔和的白光網外滲透,她慢慢失去了所有身體上的感覺,又一次,要不要甩脫這一切?讓她擁有無上的力量,殺了無月廷那些仙人,殺了翠玄,守中,殺了所有孩子師父的人。

  然後呢?回歸海外,回歸那一棵天地間的巨樹,那是她的出生地,回歸孤寂的盡頭嗎?這是對她最好的懲罰。

  她失神地翻過身望著灰黑的天空,還有沸騰咆哮的黑灰海水,漫天漫地的冰雹落在她身上,她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一柄被折斷的紅色短劍忽然被丟在她身邊,黎非無神地看著一雙腳出現在視界裡,雷修遠手裡提著一個虛弱的紅髮器靈,正低頭凝視她。他長發披散,兩根纖細的黑髮生在腦側,柔順地依附在耳上,他的兩隻眼珠里金光流肆,顯得冰冷而璀璨。

  那個紅髮器靈漸漸化為青煙消失在他手裡,被折斷的紅色短劍也漸漸失去了靈光,變成了最普通的鐵器。

  雷修遠忽然蹲下,在她頭頂用力一拍,黎非只覺失去的諸般感覺瞬間回到了身體裡,胸口窒悶得幾乎要讓她死去,她張口便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無法喘氣,張口欲嘔,在泥地上蜷縮成一團,像是死了一樣。

  他脫下外衣將她裹住,輕輕抱起,黎非的臉頰擦過她冰冷堅硬的角,她喃喃道:“你……”

  雷修遠按住她的後腦勺,將她安在自己肩上,低聲道:“不要說話,走。”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夜叉 一

  無邊無際的黑函中,蜷縮著一隻巨大雪白的九尾狐,他悲傷曾經血紅的封印此刻淡得幾乎看不見了,像是隨時隨地能被衝破一樣。

  仿佛察覺到什麼,這隻互利忽然睜開眼,慘綠的瞳仁盯著面前的人,看了一會兒卻又和尚雙目,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你能看到簿子上的字了?”

  黎非木然望著他,猶如本能一般,她潛入了他的意識中,只想看看他,這個藏了太多秘密的狐狸。

  “我和青城相識於八百年前。”日炎的語氣很淡漠,藏了一絲不容易為人發覺的懷念,“他剛成仙,我剛剛得到上天賜予的名字,大戰了三日,互相都為對方折服,反倒成了莫逆之交。”

  “他一貫是個胡來不羈的人,能與妖物結交,不以為意,這點你倒是與他很像。”

  黎非愣愣地聽著,低聲道:“我只是喜歡依賴你而已,和師父……完全不同。”

  日炎像是沒聽見,闔著雙目又道:“要我說,當日中土無數仙家,驚才絕艷者不少,可心懷之大者,無人及得上他,我一直相信青城有朝一日必成大道,脫離生死輪迴之關。海隕降臨後,他與夜叉鏖戰,傷重瀕死,但並未如外界傳聞的那般纏綿難愈,其時他與我在甘華之境徘徊近拜年,傷勢早已漸漸癒合。只是與夜叉一戰,叫他對海外產生了極濃厚的興致,收集了無數海外的傳聞軼事來看,其上諸般說法杜撰猜測者居多,自然讓他十分不滿,他便因此生出了一個偉願,勢必要親自去海外一探究竟。”

  “我二人在東海銷聲匿跡,搜尋打探數百年,卻始終未能察覺到當日夜叉退去的靈氣,夜叉這個部族很是奇異,中土仙家設置的洞天結界,對他們來說形同擺設,當真是自由來去,毫無阻礙,更能將自己的行蹤隱藏到極致,所經之處,連最細微的靈氣也不會殘留,當日也正因為這點,才能叫兩隻夜叉無聲無息滅了一整個仙家門派。我們最終還是決定冒險一試,自東海曼山出發,前往海外。”

  說到這裡,他忽又睜開雙目,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若有所思:“我們是懷著必死之心去往海外的。小丫頭,姑且不論你的身世,這五百年一次的海隕,你也即將親身經歷,各種慘痛暴虐,你很快便能明白,中土仙家對海外的種種警惕恐懼,自然有因有果。”

  黎非沒有說話,靜靜看著他,她只想知道更多一些師父的事。

  日炎漸漸陷入回憶中,生源也變得有了起伏:“在東海飛了十日,終於遭遇天雷火海,諸般聞所未聞的天險,小命幾乎丟在那裡,及至終於上岸,我等還以為是在做夢。千洲萬島光怪陸離,比中土遼闊無數,我們昔日當真是坐井觀天……本以為中土這裡有人闖入,他們必然反映激烈,誰知竟全然沒有性命之憂,你昔日在異民墓中所見屍體,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海外之人形貌怪異者並不多,我二人所見中土之人一無二樣,只是哥哥都能驅使妖物,確然是自海外流傳而來。”

  “青城與我在千洲萬島諸般見聞,他都已記在那簿子上,本以為海外之人必定兇殘暴虐嗜殺血腥,其實與中土之人並無甚區別,熱情善良者有之,狡詐陰險者亦有之,芸芸眾生相不外如是。海外靈氣稀薄,方術玄術大行其道,青城那些歪瓜裂棗的方術都是在千洲萬島偷學來的。唉,千洲萬島諸般奇異有趣,對他也好我也罷,都是眼界上一次極大的開拓,倘若靜心修行,必能精進無數,青城更只差一步便能成就大道,可惜,可惜!”

  日炎忽然猛地起身,眼中又流露出那種不解與憤懣:“在海外漂泊數十年,青城卻齊了歸鄉之意,唉!惜餘年老而日衰兮,歲忽忽而不反,念我長生而久仙兮,不如反余之故鄉!他掛念中土的水土故交,修行到了這一步,卻逃不開這自甘墮落的愚蠢念舊之情!這是他走錯的第一步。我二人決心帶一件海外的物事回歸中土,要從未見過的,方不枉九死一生來了一趟海外!”

  “那天塑風狂卷,我們隨意順風而行,忽然便至一座山中,方圓千里竟無一人,唯有一株橫貫天地間的巨樹,樹上只結了一顆果子,青城將國事看下,那座山霎時便崩裂了,海上的天雷火海一瞬間便靠了過來,我們只顧得上逃命,回到曼山時,各自都收了重傷,差點又把命丟掉。他這次受傷比與夜叉鏖戰還要重,在甘華之境養傷數十載也未能徹底痊癒,修為大減,摘回來的果子一直也沒動靜,只有白光籠罩,那甘華之境原本靈氣並非如此濃郁,果子放了幾十年,箇中靈氣竟鬱結濃稠,與仙家門派的洞天也差不多了,我等都覺奇異,不知那是什麼,直到十七年前某天,這果實忽然裂開,裡面出來個女嬰,就是你了。”

  日炎慢慢背過身去長嘆一聲,輕道:“你身上諸多特異起初叫我們又驚又喜,可偏偏三歲後又跟普通小孩一無二樣,每日看你那麼調皮搗蛋,青城天天抱怨,可他看你的眼神,說起你的語氣,卻漸漸變了,變得像個凡人老頭,他已經不能把你當作異類,而是當作了被自己養大的孩子。這是他走錯的第二步!我和他提過無數次,要他傳授你修行之道,他卻始終拒絕。一怒之下我與他吵翻,離開了青丘。”

  人總是這樣,有著萬物所沒有的靈性,卻又無比的脆弱,為情所困難以自拔,連青城也難逃此劫,差一步便成就大道,卻難忘舊情,回到了中土。其後又偏偏為一個海外異類困住了心靈,細心哺育她,照料她,將她當作真正的人來看,甚至想要讓她做一輩子的普通人,什麼也不會都沒關係,他會好好護著。

  黎非想起小時候總也學不會印靈氣入體,自己急得要命,師父卻摸著她的腦袋嘆息:“不會也罷,你沒那個天賦,索性便不學了,給我當個小道童什麼的挺好,女孩子家成天打打殺殺也不像話,你還是安安心心做頓紅燒蘿蔔來吃是正經。”

  從此他再也沒提過修行的事,帶著她天南地北地走,用方術行騙,騙吃騙喝每個正經樣子,賺到錢也小氣得要命,連個零嘴也不肯買給她。他那老沒正經的模樣,從來也沒對她說過什麼好聽話,嘴上說她是女娃娃卻將她當男孩來養,最後終於想起她是個女孩子嗎?所以給她買了一條羅裙嗎?那頓紅燒蘿蔔,他可再也吃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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