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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未聽過這種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被緩緩撕裂開一樣,帶著一種決然地味道。她被驚醒,推開覆在身上的皮毛。側耳仔細去聽,遠處果然有人在吹笛。有著羌笛的纏綿淒冷,不似普通竹笛地清越悠揚,像是天神在細細吟唱,又像龍在沉沉呼嘯。

  那曲調如此優美,小蠻不由自主趴在窗前仔細去聽。細細聽了一闋,只覺耳熟,正要繼續聽下去,笛聲忽然一轉,又繞回上一闋,從頭開始吹。

  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

  綠楊芳糙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

  小蠻腦中猶如電光火石一般,迅速想起了李十三。他當日在醉月樓就是吹得這一闋玉樓春。李十三是誰?耶律文覺的兒子。耶律文覺是誰?要殺她地那個天剎十方。

  她暗暗心驚,也有些懷疑,猶豫半晌。終於大膽推開窗子去看。

  外面院子黑黝黝的,只見雪光瑩瑩。不遠處是天權的院落。他的小樓上燈火通明,隱約有人倚在欄前吹笛。

  想不到天權公子居然有這種雅興。在沉寂的雪夜裡獨自吹笛,還吹得滿腔幽怨,笛聲淒楚。好像這種喜歡穿白衣,有潔癖,冰塊一樣地貴公子都愛玩這麼高雅的東西。

  小蠻把窗戶關上,懶得理會。可是那笛聲居然不停,幽幽地吹了很久很久,她聽得心煩意亂,怎麼也睡不著,只得光腳穿上大氈靴,披了一條貂皮披風,衝到樓下大叫:“夜很深了知不知道?你可以明天白天吹,吹一整天都沒事。…:”

  樓上那個白衣公子果然緩緩放下手裡的笛子,過一會,低聲道:“你來的正好,聽說你擅長琵琶,可願為我彈這一曲玉樓春?”

  小蠻擺擺手:“明天再說吧,我也不是很擅長琵琶。”

  她打了個呵欠,安靜下來之後,果然就困了。她轉身要走,忽聽身後有一些動靜,不由回頭一看,卻見他不知何時從樓上跳了下來,站定在自己身後。

  “請。”他好像根本沒聽到拒絕,直接對她做個請的手勢,一面推開了屋門。

  小蠻實在沒辦法,要掉頭就走吧,好像這裡是人家的地盤,人家又救了她,不能太不給主人面子。她只得躑躅著走進屋子。她還是第一次進天權的院落,院前果然種了許多梅樹,屋子裡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地上鋪著一層雪白的羊毛地毯,屋子四角放著火盆子,火光艷艷,溫暖如春。

  她低頭看看自己髒兮兮的氈靴,這還是七福借給她地,好像踩進去很不好。可是她裡面又沒穿鞋,在男人面前光著腳,是很沒禮儀的事情。正在猶豫,天權早已走了進去,遞了一雙雪白的鞋子給她,好像是狐皮地,上面還綴著三顆小小的珍珠。

  她穿好鞋走進去,天權關上門,走到後室,不一會便端了茶出來:“沒什麼好地可以招待,不要介意。”嘴上雖然這麼說,但端出來地茶具和茶點都十分精緻,小蠻剛好餓了,抓起一塊就吃,揭開蓋子咕咚喝了一口,忽見他定定看著自己,不由奇道:“怎麼了?”

  天權淡淡撇開眼睛,道:“這是松枝上的雪水泡地顧渚紫筍茶。”

  是……這樣嗎?她就覺得香醇一點,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而且茶好像就是用來解渴的,沒必要那麼講究吧……小蠻又喝了一大口,為自己的惡俗感到悲哀。

  天權好像也是準備睡覺卻睡不著的樣子,頭髮都披了下來,身上薄薄地一件夾袍,領口鬆開,耳釘在火光中閃閃發亮,看上去有一種異樣的嫵媚。小蠻對他的美色視而不見,坐了一會,吃了兩塊糕點,喝了一杯熱茶,屋子裡暖烘烘的,她身上披著狐皮披風,有點熱,乾脆脫了下來。

  天權立即起身,走到內室,過一會拿了一件白色外衣並一把琵琶走了出來。

  “給,穿上。”他把衣服遞給她,卻不看她。

  小蠻低頭看看自己。她又不是沒穿衣服,身上的袍子連腳都能遮住,脖子也包的嚴嚴實實。他做什麼好像自己沒穿衣服闖進男人屋子裡的表情?

  沒辦法,她只好道謝接過來穿上。天權把手裡的琵琶遞給她。輕道:“只不知合不合你地手。”

  小蠻摸了摸,這是用紅木做的琵琶,鳳枕是象牙製成,似乎被人用過很多次,象牙有一種柔和的光澤。琴頭雕著如意鳳尾紋。嵌著一塊碧綠地翡翠,十分精緻,絕對不亞於李十三那把紫檀琵琶。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啊。她嘆了一口氣。

  “那我彈了,其實我彈得並不是很好,別介意。”

  她抱著琵琶,試了試音,果然珠翠清麗。手指一撥,正是玉樓春的調子。

  果然如她自己所說,她地琵琶彈得並不是很好。雖然她生了一雙好耳朵,但自己彈卻不出眾,幾個音都是平平。好在這琵琶音質極脆,多了一些慡利。聽起來倒也有別致的味道。

  天權靜靜聽著。火光映在他面上,忽明忽滅。他雙目深邃,不知想些什麼。

  一直到了下闕,那調子陡然拔高,緊跟著又落下,從此忽高忽低,越高越險,越低越細微,時而高山磅礴,時而鳳啼細細,她手指微微將弦一絞,音顫不發,竟有一絲剛烈倔強的味道流露出來。

  天權眉毛輕輕一動,握緊了自己的手。

  彈、挑、掄、掃、抹、扣,那音在她手裡猶如漸漸沸騰的水,跳地令人坐立不安,一刻也不能安穩。天權終於再也坐不住,緩緩起身,抽出腰間的笛子,放在嘴邊幽幽吹了起來。

  淒楚的調子頓時將她音中的剛烈味道壓下去一些,小蠻微微一頓,不由抬頭去看他。

  他手裡拿的卻不是普通的笛子,微微呈弧形,其色瑩白,居然是玉做的,每一個按孔上都雕著各類花紋,下面綴著松綠色的流蘇,十分華麗。

  整個下闕奏完,他卻不停,返回去從頭開始繼續吹,小蠻只得也跟著回去。聽著那高音在琵琶中艱險緊繃,笛音卻能緊緊跟上,猶如延綿不絕的霧氣,越高越是繃緊,一刻是如履平地,另一刻卻惟恐蹦斷了摔落。

  小蠻背上忽然打了個冷顫,手裡一亂,調子頓時彈不下去,琵琶也險些丟在地上。她手忙腳亂地一把抓住,抬頭匆匆一笑:“抱歉,沒抓穩。”

  天權放下笛子,走到她身邊,突然握住她地手腕,手指搭在上面,細細等了一會,才道:“是我抱歉,忘了收斂功力,只怕是用內力傷了你,好在沒什麼大礙。”

  汗,吹個笛子而已,又不是殺人,難道還要耗內力在裡面嗎?

  小蠻摸摸自己,好像確實沒什麼不對勁的,稍稍放下心來。只聽他又道:“你的琵琶……太倔強,且十分冷厲。以後不可如此,對自己不好。”

  如果不是她倔強地用高音來纏鬥,死活不肯認輸,他也不會情不自禁用上內力。對一個絲毫不會武功地人來說,這種作法無異於以卵擊石。

  小蠻只覺這話耳熟,好像她以前也說過同樣的話給別人。她聳了聳肩膀,見他手裡那個笛子很古怪別致,不由說道:“你地笛子能給我看看嗎?”

  天權把笛子遞給她:“這叫尺八,管長一尺八寸,因而得名。音質和普通笛子不一樣。”

  小蠻拿在手裡把玩一陣,放在嘴邊正要吹,突然想起這人有潔癖,趕緊又放下來,他卻道:“吹吹看,只是別被音質嚇一跳。”

  她果然吹了一下,尺八發出刺耳粗嘎地聲音,她登時被嚇了一跳,趕緊還給他:“難為你會吹。”

  又坐了一會,小蠻呵欠打個不斷,終於忍不住起身:“我去睡覺了,困死我。”

  天權沒有阻攔,送她到門邊換氈靴,她光著一雙腳,腳趾潔白可愛,整張腳掌纖細端麗,只露出來一下子,就被塞進了氈靴里。天權低聲道:“你……今年多大?”

  好古怪的問題。小蠻莫名其妙看著他:“整十六歲,虛十七。”

  他點了點頭,又不知想到了什麼,再不說話。

  小蠻跑回自己地院落,把冰冷的身體塞進溫暖的皮毛里,長長舒了一口氣,回想起他古怪的言行,只覺捉摸不透。

  她翻了個身,輕輕拍了拍心口,用手小心捂住,輕道:“澤秀你別生氣,我只是和他說說話而已。除了你,我誰也不會再看啦。”

  心口那裡變得很暖和,像是有人抱住她一樣。

  外面冰天雪地,嚴寒徹骨,她心裡卻有春光明媚,勃勃生機。

  她將整個春天鎖在了心裡,幸福地沉沉睡去。

  小蠻走了之後,天權獨自一人倚在窗邊,想了很久很久,都是一些忘不掉的久遠的事情,今晚不知為何,被勾了出來。

  起風了,捲起他的長髮。他微微一動,低頭望向樓下,那裡不知何時多出一個黑色的身影,見他望過來,他便將手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幾聲口哨,三長兩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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