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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腳踏進中庭,眼前忽然一陣飄紅凌亂,她微微一驚,卻發覺漫天都飛舞著櫻花花瓣!如雨似雪,幾乎將一切景物都遮掩了住。
天,現在是冬天啊!櫻花怎麼可能如此盛開?!
她不可思議地往前走了幾步,立即有無數清雅柔軟的花瓣落在身上,拂過臉頰,伸手一摸,卻居然真的是櫻花!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努力在飛舞的花瓣中尋找樹下的那個男子——啊,找到了!那個黑色的修長的身影!
她的神情忽然僵住,臉色一片慘白,只覺漫天的櫻花旋轉成團,全部砸進眼睛裡。天上地下都有無數冷流鑽進身體裡,順著經脈,一直竄進了心臟——一陣強烈的痛楚……****炎櫻清醒之後,立即驚恐的發覺自己竟然突然回到了神火宮!屋樑上五彩的瑞獸與她怔怔地對望,眼睛呆滯無神。這裡竟然是熒惑的寢廳?!
冷汗順著脊背淌了下來,將身上的衣裳都打濕了,她飛快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又發覺自己的衣裳居然也給換過了!現在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絲綢袍子,甚至系在腰上的帶子都鬆了開來,大片肌膚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凍入了骨子裡。
她驚恐萬分地攏上衣服,一時完全不能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分明記得當時他們都還在參加踩冬儀式啊,怎麼一轉眼她就回到了麝香山?難道那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嗎……?
手上傳來陣陣刺痛,火辣辣地,她本能地低頭一看,卻見兩隻手都用潔白的布條包裹了起來,裡面還滲透出白色的粘膩事物,聞著有一股藥香。頓時,種種回憶全部跑了回來。
啊……她還是沒成功。做了那麼多,說了那麼多,結果修羅依然是修羅,半點也沒改變。
“我真是個傻瓜……廢物……”
她低笑了起來,喃喃自語著。
她自然知道手上的傷如何來的了,當時她已經完全絕望,不顧一切地拉住了他,他整個人就是一團火,灼傷了她。原來他匆匆的要離開,卻是回了麝香山。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她什麼都沒改變……眼淚順著臉流了下來,滴在絲綢的袍子上,立即暈了開來。她捂著臉,放聲大哭了起來,幾乎就想這樣死去。為什麼她不去死?在青鼎山的那個晚上她就該讓熒惑殺了自己!對神抱著希望,換來的只有絕望而已,是她天真,這個道理早在數百年前就該知道的!
門忽然被人輕輕打開,然後有輕微的腳步聲往裡面走了進來,她動也不動,只抱著膝蓋用力哭著,恨不能立時身如齏粉,散在泥土裡,再也不要被任何人看見。
“別哭。”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了起來,熟悉卻又不熟悉,只因為冷漠的語調里包含了一種化不開的溫柔。然後一隻帶著白色絲綢套的手緩緩抬起了她的下巴,她被迫與那人對望,對上了一雙略微無措的眼。
熒惑……
她的心突然一陣巨痛,幾乎不能呼吸。
不要,不要再用這樣的眼睛看著她了。
那種看著珍貴寶貝的眼神,那種單純的望著她的眼神……一切都會沒辦法收拾的。
她不能墮落,不想墮落,也沒有資格和立場讓自己陷進去。
她別過腦袋,避開他的觸碰,一句話也不說。
熒惑望了她許久,才輕道:“別哭了,我答應你。”
她陡然抬頭,清楚地聽見身體裡面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清脆到可怕。
“答應……什麼?”
她低聲問著,兩隻眼睛裡淚光瑩然,裡面卻有一種令人心驚的光芒。
他從袖子裡掏出那串拙劣的琉璃羽毛串,套著冰絲的手很是笨拙地把珠串戴到了她手腕上,看了半晌才輕道:“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殺凡人,今日,此時,此刻,就此立誓。你還要哭麼?”
天啊……
她的眼淚完全崩潰,飛快地掉了下來,忽然飛快地捉住熒惑的手,緊緊地攥著,攥到微微發抖。她再也不要放手了,哪怕神火下一刻就將她的靈魂焚燒,她也不放手了。
“你讓我了解了凡人,那……現在你願意換一下麼?”熒惑輕聲問著,居然有些靦腆。
炎櫻什麼都沒聽見,只是本能地用力點著頭,眼淚隨著動作落在他身上,飛快地化成了白煙。
“那……我要你了解我。”
他說著,忽然將她從床上拉了下來,彎腰替她穿上鞋子,神情里居然有一種小男孩的天真與羞澀。他笨拙地替她套上了鞋,拉著她就往門口走,隨手又從掛鉤上取下一件粉色厚實外套,反手將她包了個嚴實。
她什麼都沒問,任他拉著自己走。兩個人飛快地繞過了迴廊,直接往中庭奔了去。他現在看上去像是一個急於獻寶的孩子,那雙冷酷的眼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明亮開心過,那種光芒,讓她心痛,卻也喜悅。
種種感覺交織在一起,讓她腦袋裡一片亂,乾脆什麼都不想,就這樣和他走著,能走多久走多久。
中庭很快就到了,那棵巨大的櫻花數矗立在那裡,光禿禿的,很是蕭條。
熒惑走過去拍了拍樹幹,頗遺憾地說道:“不是春天,沒有櫻花,可惜了。”
他回頭看著炎櫻,輕道:“我最喜歡靠在樹下,什麼都不想,看花,看天。”
炎櫻忽然一笑,笑容里居然有一種從未見過的狡黠和媚。
“你想讓花開麼?”
她柔聲問著,與他一同坐在了樹下。他胳膊上套了冰絲綢,沒有神火的灼熱,她慢慢靠了上去,將頭抵上了他的肩膀。
放縱一會也好,就讓她陷一會吧……
天塌地陷也好,山崩海嘯也好,她忽然全部都不在乎了,但願時間能夠永遠停在這一刻,永遠……她在他肩膀上輕輕蹭了一下,如同一隻柔軟的貓。
心裡有無數的痛,無數的澎湃,她卻輕輕笑了笑,說道:“我會讓櫻花馬上就開放,但是我有條件。”
熒惑第一次被人如此靠近,心跳都亂了,不由自主地回問道:“什麼條件?”
“我要你笑一次,你笑了,櫻花就開了。”
熒惑有些發怔。
笑……?
炎櫻抬頭看著他,眼睛裡有貓一般的嬌媚狡猾。
“修羅笑了,櫻花也會開放的,你不相信嗎?”
她伸手摸了摸樹幹,然後從頭上拔下一根簪子,輕輕插進泥土裡,在上面拈了個極怪的式。她笑吟吟地望著他,輕道:“如何?修羅會笑麼?”
熒惑微微勾起嘴角,扯開一抹生硬的笑容。笑,當真是個難題,他從來沒有笑過。
炎櫻笑著搖了搖頭,嘆道:“你不會笑……罷了,我讓櫻花開放吧。”
她又拍了拍樹幹,輕喝一聲:“開!”
就那一個瞬間,天上頓時落下了粉色的雪,漫天飛舞,如同幻境。
熒惑不可思議地抬頭望向方才還光禿禿的櫻花樹,居然真的開花了!在這個滴水成冰的冬天……一團團粉色的花瓣四處飄零,如夢如幻,他們坐在櫻花樹下,仿佛被櫻花淹沒一般。
炎櫻微笑地看著那些美麗的櫻花,輕聲道:“熒惑,只要有心,櫻花也會在冬天盛開,修羅為什麼不會笑呢?”
她突然緊緊地抱住了他,將腦袋貼緊他的胸口,完全不在乎神火的灼熱,仿佛要將自己的整個生命都投入在這個擁抱中一樣,緊緊地,戰慄地。
熒惑本能地要推開她,她瘋了嗎?他身上全是神火啊!
她抬起頭來,定定地望著他,然後笑了起來,眼睛裡又有淚光閃爍。
“熒惑,謝謝你。”
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好半晌,才輕道:“那首歌……叫什麼?”
她搖頭道:“沒有名字的,只是南方的小調罷了……”
說著她就輕輕唱了起來:“春風吹呀吹,花兒就在你的發間飛呀飛;花兒飛呀飛,卻比不上你的笑顏美呀美。雁兒飛呀飛,春風吹呀吹;我心愛的人,你等一等我呀,等一等我;我心愛的人,你看一看我呀看一看我……”
歌聲嬌膩,和粉色的櫻花一起在寒風中飄蕩著,傳了很遠。
迴廊上有一個身影閃了一下,她望過去,心卻漸漸沉了下來。
那是一雙冰冷的眼,看陌生人一樣看著她,夾雜著鄙夷,不可置信,痛心疾首……種種情緒。她覺得整個人都緩緩陷入一個旋渦里,再也爬不出來。
海閣……
第十七章
第二天,麝香山諸神齊聚,商討對付妖狐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