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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瓷苦笑著被她拉著往行宮裡走,一邊低聲辯解道:“什麼昏君?我才不是什麼都不會呢!把我看得太低了!”

  “好好,你什麼都會!今天就看你怎麼應付文候師傅!等了你半個時辰,又沒做功課,今天我可不幫你求情,等著被打手心吧!”

  兩個人一個拉,一個懶洋洋,磨了好久才進了功課房。不出所料,坐在繡花軟凳上的文候師傅,臉已經黑成了炭,一見到清瓷,也不說話,抬起手就伸到了她鼻子下面,向她要功課。清瓷嘿嘿笑了兩聲,聳了聳肩膀,文候的臉頓時又黑了十幾分。

  “沒做功課就要受罰,手。”

  講話永遠陰陽怪氣的文候師傅從袖子裡抽出一根白色的木頭板子,舉得老高。被白色濃密鬍鬚密密覆蓋住的下巴和嘴唇,似乎還在氣得顫抖。絲竹頓時露出心疼的神色,看來今天文候師傅心情不好,清瓷的手心也不知會給打成什麼樣子。她……還是不忍啊!

  開口剛要為她求情,卻見清瓷笑眯眯地伸手入袖,掏出一沓厚厚的宣紙,上面墨跡淋漓,寫得密密麻麻,顯然是前次的功課!咦?她不是沒寫嗎?怎麼今天能掏出來?

  文候顯然也有些驚訝,接過那沓功課,仔細看了許久。沒想到這個平時懶惰無心的二小主,字寫得倒是十分漂亮!而且旁徵博引,洋洋灑灑幾千字,居然滴水不漏。顯然她雖然從不交功課,可是東西都學在肚子裡!

  他咳了一聲,心裡雖然十分喜悅,臉上卻還是冷冰冰一片。將板子放回袖子裡,他怪聲怪氣地問道:“二小主為何今日特別用功?我看你極喜引用湮離的‘情慾天生,人人皆醒’的論調,是何道理?”

  清瓷漫不經心地說道:“因為父親不是正在信仰這個神嗎?如此說來,其實這個道理已經是落伽城的真理,我自然是要用的。”

  文候還沒說話,卻聽絲竹輕聲道:“情慾天生,人人皆醒。這是父親剛剛信仰的言論。我記得很小的時候,還學習過另一種言論‘情慾乃為萬毒之首’,為什麼現在完全變了一個說法?”

  文候眼裡閃過一絲精光,將清瓷的功課放到了案上,朗聲道:“說得好!今天我們要說的,就是論湮離與諸神之叛逆。”

  他頓了頓,又道:“城主曾經信仰的諸神理念,是排斥凡人的情慾,提倡聖潔光明的。他們認為人一旦有了情,便會生欲,從而產生各種雜念,為了滿足自己的欲,各種惡行都會湧現。羨慕,妒忌,愛慕,虛榮,憎恨……一切皆因有欲。所以如果要成為聖潔之人,必然要屏棄自己的欲。情慾一事,乃為毒藥,中者委靡。這是西方麝香山與印星城為代表的神界的言論。”

  絲竹兩眼放光,讚嘆道:“說的很有道理啊!麝香山和印星城?那裡就是神界嗎?世間果然有神的存在呢!我倒挺讚賞他們的理念!為什麼父親要拋棄這種想法?情慾的確是讓人委靡的毒藥,諸般惡態皆因其‘想要’。只要沒有欲,世間一定比現在美好!”

  文候沒有說話,看了一眼清瓷,卻見她還是漫不經心的,靠在椅子上,全身沒骨頭似的。他忍不住暗嘆了一聲,沉聲道:“大少主見解精闢,只是接下來,我們看看湮離的理念。”

  話音剛落,卻聽清瓷淡然道:“無非是與神界完全相反而已。神界說欲是毒藥,他就說欲為人之本性;神界說人不明事理,他就說人神皆平等;神界說妖為天地之惡,他就說妖為天地之精華。這就是所謂的叛逆。”

  文候頓時愣住,哽了半天才道:“二小主見解精闢……”

  清瓷揮手打斷他的話,說道:“什麼見解精闢?那是他的見解,不是我的。他說情慾天生,人人皆醒,認為人就該有情慾,就該放縱自己的欲。這是不是太偏激了一些?好象就為了和神界唱反調一樣,沒一點新意。我對他沒什麼興趣,我倒想知道,神界的神,是不是當真沒有欲望?我曾聽父親說過,神界最厭惡與自己作對的人,北方曼佗羅城,南方寶欽城,西方王城,都是曾與他們作對而被強行收服的城。這種‘想要別人都聽從’的理念,算不算一種欲?文候師傅,你給我解釋一下,好麼?”

  文候與她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來。顯然他的腦袋裡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此刻給這個狡黠丫頭一胡攪,更是亂七八糟,什麼也想不到了。

  絲竹慢慢說道:“那……應該不算欲吧?神本來就是高高在上的光明,凡人應該信仰敬畏……不然就是逆反……糾正凡人的錯誤,不是應該的麼?難道就看著凡人這樣繼續壞下去,不去管麼?那樣也不算神了啊……”

  文候嘆息著看向絲竹,“大少主……你……”

  絲竹笑了笑,柔聲道:“我只是個人的想法而已,父親現在信仰的湮離,其實也不錯,只是我更喜歡真正的神罷了……”

  清瓷站起來,哼了一聲,道:“誰說神必然要高高在上?我偏偏不信!絲竹你總是這樣妄自菲薄,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如何能在神面前昂首?大家皆為眾生,憑什麼他們要高貴?這課上得實在不慡,我走了!”

  她居然當真轉身就走,讓絲竹愣了半晌,目瞪口呆到話也不知怎麼說。

  卻聽文候在後面開口道:“二小主請留步,老夫有話想說。”

  清瓷回頭粲然一笑,“能憋到這個時候,也算你厲害了。”她回身坐上桌子,仰起下巴,“絲竹,麻煩你稍微避讓一下,好麼?我和文候有些話想私下討論。”

  雖然不知道他們倆在說什麼啞謎。不過絲竹還是溫順地站了起來,走到門邊輕聲道:“那我先去父親那裡,你們慢慢聊。”

  門被輕輕拉上,沉默頓時流淌在寬敞的書房裡。文候想了許久,才低聲道:“二小主想必已經知道湮離為何人……”

  “自然知道,就是暗星吧?什麼神?他不是從黑暗裡演化出的怪物麼?父親居然會信仰他,我也實在沒想到。”

  清瓷冷冷地說著,手指在案上輕輕敲動,一會又道:“北南西方三個信仰暗星的大城鎮已經被神界五曜征服,現下這個刀口上,父親偏偏開始頂風而上,與神界對著幹。他是不是當真打算為了自己的信念捨棄這個城和我們這些族人?”

  文候沉聲道:“城主大人英明果斷,為凡人開闢自己的道路,二小主還是不要多責的好。自古以來,大凡背道而馳者,皆會流血犧牲,自由不是那麼輕易可得。城主是偉大的領袖,我們這些卑微的族人沒有辦法為他分擔憂愁,難道連為他流血犧牲還做不到麼?”

  清瓷忽然冷笑一聲,拍了一下桌子。

  “可笑!這就是所謂的自由?與神界有何區別?將一個人高高在上的供奉起來,盲目信仰。什麼叫卑微?普通人就註定是卑微的?這種行為算什麼?我不屑,也不願去做!與你實在沒有共同話題!我走了!”

  她跳下桌子,理了理裙子,只聽文候在身後有些痛心地說道:“神界近期必然會派人來征服落伽城!或許明天族人們就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二小主難道不傷心麼?!凡人為了自己的快樂自由,追求那些真正的美好而付出一些東西難道是錯誤的嗎?世間哪裡有白白得到的好處?你若不爭取,便要學會忍耐!信念永遠只是信念!如果不去做,那就是一堆可笑的痴人說夢!二小主連這個道理也不懂,老夫實在遺憾!”

  他居然也站了起來,比清瓷的動作還快,先疾步走去門邊,一把甩開了門。白色的鬍鬚和頭髮決絕地劃了一個圈,當真心無旁騖,一心只要追隨父親。

  “文候!”清瓷忽然低聲喚住他,他的身子頓了一下。

  “你說得對……如果什麼都不去做,一切都是空虛的幸福而已。父親和你都沒有錯。只是,我實在不願看落伽城因為暗星的那個虛無縹緲的自由理論而被神界摧毀!為什麼要信他?提出理論的人永遠那麼輕鬆就說了出來,難道他不知道我們這些凡人為了實現他的話,要付出多少生命嗎?我……實在不忍心……”

  她說不下去了,有些哽咽。

  文候嘆了一聲,走了出去將門拉上。隔著門,他低聲道:“二小主,你實在比大少主聰明的多。甚至比老夫和城主都看得更開……只是無論如何,你若想實現什麼,便一定要犧牲什麼。你流於輕浮,過於疏懶,一向喜歡賣弄小聰明,只想著不必付出就有收穫。世間哪裡有這種好事?人,總是要活得辛苦一些,才知道什麼叫幸福。望你日後可以明白。”

  午後陽光淡淡地撒在書房的地面上,她一個人在屋裡站了許久,終於嘆了一聲,什麼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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