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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驚詫為什麼這些孩子們不能像電視裡一樣排著隊等我們給他們一個一個發呢,為什麼要搶呢?反正這些東西他們人人都是有份的。接待我們的是一個滿臉褶皺,皮膚黝黑,戴著一頂藏藍色帽子,穿著一身洗的有些發白的藏藍色中山裝,上衣胸前的口袋上還別著一支鋼筆,大約五十多歲的中年人,那人一來,就拉住我們隊伍里一個個子挺高的男孩的手,一邊用力的甩一邊用夾雜著陝北口音的普通話說:“歡迎,歡迎,歡迎你們再來我們這裡做客。”

  粱靜悄悄的告訴我,那個男人是這個村里所有孩子的所有課程的強老師。強書記打完招呼,又一個大步跨過來,拉住粱靜的手,笑呵呵的說:“粱老師你好啊!你走了村裡的娃就天天念叨你哩!天天跑到我屋裡來問他們梁老師再啥時候來哩?我突然看見強老師右手的虎口處裂了好長好長的一條口子,殷紅的血嘖里夾雜著白色粉筆的塵屑。我知道這種傷口是被凍裂的,而凍裂的傷口又被粉筆的灰塵腐蝕和感染了。

  我心裡不禁一酸。心想下次來一定要給強書記帶一些藥,粱靜抿著嘴只是笑,等強書記說完了,粱靜對強書記說:“我今天帶了個我的朋友來,我這個朋友很想到咱們老鄉家裡去看看,你能給安排一下嗎?”強書記忙說:“行,行行,沒問題。歡迎參觀。”說話間,剛搶了衣物食品的孩子將搶的東西放回到家裡以後,又跑了回來,一個個或抱住粱靜的腿,或拉著粱靜的手,或拽著梁靜的衣服又蹦又跳,唧唧喳喳鬧個不停。

  強書記說要安排我們吃飯,但是我們隊伍里剛和書記握過手的那個男孩卻用命令的口吻告訴我們說:“晚飯一會兒集中一起吃,每人兩個燒餅,一根火腿腸和一瓶礦泉水。”還說:“這裡的老鄉家裡都很困難,我們去到老鄉家裡慰問的時候千萬不能吃老鄉家的東西。”

  如果我不來這個地方,我是不會想到解放都半個多世紀了,我們的國家居然還會有這麼窮的地方。說這種話我或許有些忘本,我很小的時候也是在農村里長大的,只不過我已經忘記了小時候老家的艱苦罷了。

  當天晚上我和粱靜到她一個叫強娃的學生家裡去做家訪,強娃家住的是窯洞,屋子裡黑洞洞的,一進門右手邊是一張長方形的土炕,和小時侯我外婆家的那張土炕一模一樣,我小時侯經常爬在炕上扒在窗戶上朝外面看,看我媽有沒有從大門裡進來,我媽每次從城裡回來的時候都會給我帶很多水果糖和麻花。炕一邊的牆上貼著些剪紙和年畫。炕尾是一個用土磚盤起來的灶台,灶台上搭著一隻很大很大的鐵鍋,灶台下面是一個風箱和一些柴禾。小時侯外婆作飯的時候,我總是搶著拉風箱,我拉風箱的時候很賣力,常常能把一鍋攪團燒的黑糊糊的焦在鍋里。灶台對面是一張用幾個土磚架起來的擀麵的案板,案板邊上是一個櫥櫃。屋裡也沒有拉電,只點著一盞只有一點星亮的煤油燈,劣質的煤油氣味很是刺鼻,煤油燈的煙霧也很大,不一會兒我和粱靜的鼻孔就黑了。

  看著強娃家,我不由就想起了我小時侯,我三四歲的時候,我外婆家也是住在窯洞裡,那時候還沒有通上電,點的煤油燈,我還經常趴在煤油燈底下給我外婆穿針引線呢,我小時侯眼睛很亮,一下就能把線穿到針眼裡去。有時侯煤油燈一閃一閃的,我就用外婆的繡花針挑一挑燈腥,燈就不閃了。而外婆在煤油燈底下能做一夜的針線,直到天麻麻亮了,才吹了燈睡覺。

  我外婆很年輕的時侯就沒了我外公,守寡之後一直都沒有再嫁人,很多年來外婆都是靠著煤油燈和針線度過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的。不過現在我外婆早已經住進了一磚到頂的大瓦房裡,還看上了電視。強娃的媽媽餵完豬以後就和我們盤腿坐在炕上開始聊天,強娃的媽媽說:“又麻煩你們從城裡跑來看我們,你看我們家裡啥也沒有,只能給你們倒兩碗白開水。”

  強娃媽媽說這話的時候,忙給也坐在床上的強娃的兩個姐姐使了個眼色,兩個丫頭才慌忙跳下床去,一個往灶火眼裡添玉米杆杆,一個拿馬勺從水缸里往鍋里舀水。粱靜忙說不用了,說著跟著從炕上跳下去,將兩個丫頭死命的拉回到了炕上,然後對強娃的媽媽也用陝西的方言說道:“我們來了又不是一次兩次咧,你這麼客氣的做啥呢嘛?強娃他爸又不在家,你們家裡吃水也不容易。”

  我問粱靜:“那強娃的爸爸到那裡去了?”粱靜看了看我沒有說話,強娃的媽媽說:“強娃他爸以前到石料場裡背石頭哩,前年讓石頭把腿砸了,現在到城裡頭給人看大門哩。”我點點頭,哦了一聲。又問:“那你們家的地誰種呀?”強娃的媽媽說:“我們不種地了。”我有點詫異,又問道:“為什麼呀?農民不是都種地嗎?”強娃的媽媽說:“現在種地還不如出去到城裡打工呢,村里年輕人基本都出去了。”

  那天晚上我和粱靜,還有強娃的媽媽我們居然就聊了一夜,那一晚我了解到了很多我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我知道這裡因為天旱缺水,村裡的地已經基本上沒有人種了,男人們都到附近的煤礦和石料廠去背煤和採石頭去了,女人們就在家裡餵個豬,養個雞,再照看孩子。孩子稍微大一點也都跟著往城裡涌,因為沒有文化都只能在城裡干一些力氣活,或者給別人當學徒。

  強娃的媽媽說強娃的一個姐姐在城裡一家美髮店里當學徒,每個月都給家裡寄幾百塊錢回來。我一聽美髮店,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立刻就閃現出那些城市的拐角里一到晚上就閃爍著粉色糜紅的洗頭房。強娃的媽媽還說其實他們家裡已經不錯了,村里還有男人死在小煤窯上的,人家隨便賠點錢就了事了,女人沒辦法,就帶著幾個娃到城裡一邊拾垃圾一邊要飯吃去了。

  第二天,我跟著粱靜當了一天的鄉村義務教師,下午,在一節體育課上,粱靜和一群孩子在滿是黃土的操場上玩老鷹捉小雞,強娃當老鷹,粱靜當雞媽媽,一群孩子躲在粱靜的屁股後面排成了一列長隊當雞娃子,像一列火車一樣,車頭往哪裡擺他們就跟著往哪裡擺。我站在一邊手遮著太陽靜靜的當著觀眾,粱靜喊了我幾次,我都搖了搖手。小孩子們玩的很賣力,踏的地上的黃土都遮住了太陽,真的就像一群小雞一樣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所謂的學校不過就是三間又破又舊的平房,房子的牆上還用白色的石灰粉塗寫著一些宣傳計劃生育的口號。操場上孤零零的飄揚著一面五星紅旗。這真的和我的大學校園有著天壤之別,我突然就開始為我過去虛度的時光和碌碌無為感到一陣羞恥和慚愧。我覺得我應該為我的過去做一些補償。

  我突然決定要留下來。

  我要在這一片遠離人群和鬧市的地方守侯我的靈魂。

  ☆、絕處逢情

  人生有苦也有甜,故事有真也有假。一個故事就是一個人,一個人就是一個故事。

  那一天傍晚,我和粱靜順著田埂上的小路一直朝前走,我本以為我說我要留下來,粱靜會很驚訝,但是粱靜卻很平靜,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淡淡的哦了一聲,就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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