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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兩個字在意義上卻不是阿恆最後的遺言,他最後的話卡在喉嚨里沒有說出來,他死死地盯著樓道間,似乎還想說什麼,但他流失的生命支撐不了了,只能不甘心地閉上了眼睛,眼皮子掩住了他眸里的猩紅,而我無聲無息地躺在他身旁,淚流成河。

  他或許想說,有危險,快走。

  可是我捨不得啊,如果能一起死,也是我圓滿的歸宿了,我把腦袋親昵枕在他的手臂上,不停地在他耳邊呢喃,時間到,時間到,時間到……

  但阿恆未曾像平常那樣帶著期盼睜眼,哪怕一下。

  我順其自然地求死,老天不讓,我只記得,當時四面八方湧來一批身穿防彈衣的警察,他們互相配合著上樓抓人,阿恆的屍體被警察帶走了,我也被警察帶走了……

  在警局裡,我要求見楊兆祥,然後把阿恆藏日記的地方轉告了他,我不知道那本臥底日記里寫了些什麼,楊兆祥後來幫我換了一個新身份,要安排我去新加坡過新的生活。

  離去前,我要求參加阿恆的祭奠儀式。

  在警察局呆的這些天,我還見到了一些官職比較大的警員,他們好像是三級警監,這些文質彬彬的警監問了問我有關於阿恆、大鐸和華興幫里的事,我毫無保留地回答著所有的問題,但我的視線只在他們穿的衣服上。

  警監們的衣服是一件件整潔精神的白襯衫,兩邊肩膀上帶一點黑。

  我盯了那些警監的衣服許久許久,審問結束後,我問楊兆祥要了一件高級警服,他沒有問為什麼,盡他所能的幫我搞來了一件。

  舉行儀式的時候,我在烈士陵園裡把白襯衫警服燒給了阿恆,不,我應該喚他周文山。

  我記得,他曾經說過,他喜歡穿白襯衫,帶一點黑。

  嘿嘿,我的記性還不錯。

  大約尋常警察穿制服光明正大的上街,對他來說是件如夢般奢侈的事情吧。

  在這個時刻,我於他,除了心疼就是心疼。

  有關於阿恆的一切,我都忘不了,任何的細枝末節都可以在我腦海里回放無數次,不知這是一種折磨,還是一種享受,我也只能靠著回憶苟延殘喘了此生。

  我對不起他,於是自我懺悔。

  ☆、我的沉寂不是死水

  我在冰涼的電腦上吧嗒吧嗒機械地敲著,用毫無溫度的鍵盤打完了這本倒敘的手記,它提醒我還活著,黑黑的屏幕上,映著我空洞的模樣,我從白紅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紅塔山放在嘴中點燃,緩緩深吸了一口。

  這本手記我以小說的形式傳上國內網站,我也終完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本書,名為文山君。

  上傳文章以後,有年紀小的讀者說,好想離家出走遇見阿恆那樣的男人。我有空就會耐心地回復她們,回復的內容自然是告誡。

  我告訴讀者,不要離家出走,否則人生將一塌糊塗,不要肖想阿恆,你們遇到的男人很可能是大眼仔此類的渣男。

  又看著大家不停地猜測這個故事的真假,我只風輕雲淡一笑,真的假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個世上還有千千萬萬個阿恆化作白骨守護了我們,起碼,不要碰毒品,是對緝毒警察最低的尊重。

  這世界總是有那麼一些溫暖的人,在無形的刀槍劍戟中,在無形的鮮血淋漓里,替我們擋下那骯髒的一切。儘管他們的表面看起來黑暗骯髒,可是在光明溫暖面前,黑暗也是保護色。

  你在吸毒的時候,有人卻在要命的沼澤泥底做暗無天日的蟑螂老鼠,為陌生的你付出大好生命。

  阿恆死了也只能無名無姓,他的墓碑上相比於其他人要乾淨很多,因為上面沒有刻父母,沒有刻配偶,也沒有孩子。

  有的緝毒警察,甚至找不到屍體,所以沒有墓碑,只有一個衣冠冢。

  阿恆的身後事已算較為幸運,即使他有墓碑,也沒什麼人去探望他,楊兆祥似乎沒有把墓碑的事告訴阿恆的家人,只有我和某些不認識的警察每年會抽出空來,悄悄去烈士陵園看望他。

  我至今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誰,就算知道也不敢前去拜訪,我怕那群販毒的惡魔會找上他們,會給他們帶來滅頂之災。

  我的生命朝不保夕,可是我不怕,如果不是因為阿恆安排好了我的未來,我恐怕沒有再活下去的動力。

  在新加坡呆了幾年,我逐漸想明白了一些事,弄死阿恆的時候,一定有梁老大或大鐸的參與,他們把我也算計在內,可有可無的算計。

  我曾經天真的可笑,真以為大鐸先生有多好,真以為他把我當成了女兒,現在我明白,我再像茉莉,也只是他睹物思人的東西,大鐸先生也不過是涼薄之人。

  即使壞蛋有感情,污點也抹不掉,索性把人生全部塗黑。

  我恨他們,卻沒有報復的能力,於是只能背井離鄉遠離噩夢始發的地方。

  電腦上輕輕播放著阿桑的歌曲,我關閉上傳小說的網頁,呆呆地坐著聽。

  如今,我好像知道阿恆為什麼會喜歡聽阿桑的歌曲,我時常循環播放阿桑的歌,不會感到一星半點的油膩和浮躁,她的歌聲直擊人們的內心深處,輕輕撫慰著我迷茫心底的創痕。

  阿恆當初做臥底時,聽著她的歌,又是怎樣的一番光景?是否像我此刻這樣,暫時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起碼有了短暫的慰藉,短暫的溫暖?

  還是更加痛苦了?

  我以為阿桑的歌,不是灰暗的悲傷,而是讓人有共鳴的孤獨和獨立,更有對這個世界的淡然通透,也有自己的堅韌。

  伊人已去,我的沉寂不是死水,好像…是一杯溫暖的白開水,正等待著緩緩流入泛疼的胃中,安撫脆弱的它。

  我搖了搖頭不再思慮,近年思慮重,身體越來越差了。我隨手關掉筆記本電腦,起身去廁所洗澡,準備出門散散心,不出門的我幾乎不修邊幅,已成了一個憔悴的死宅女。

  脫了身上的那件男士襯衫,我對著鏡子出神,骨感的後背有他留下的痕跡,我將手放在紋身上徐徐撫摸,四葉草蔓延在疤痕之中,扎進心底滋生出繁茂的葉,化作相思淚,蔓延成海,永不乾涸,永不停止…

  水聲淹沒了我,我站在灑頭下閉眼沖洗。

  我所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他曾經穿過的,我來新加坡的時候,只帶著兩箱阿恆的舊衣和一筆不算多的錢,簡單如此。

  我定居新加坡的消息,沒有朋友知道,也常掛念蘇珊他們,但我還是沒有透露過自己的行蹤,只用匿名郵件和他們分別報了平安,自此各方杳無音信。

  向島也給我報了平安,他沒在華興混了,跑路去了別的地方當馬仔。

  而我沒有什麼意外的話,大概會隱於國外到死。

  洗過澡渾身清爽,出門前,我理了理寬大的白色短袖,將衣尾塞進了修改過的牛仔褲里。

  樓下賣面的老店是新加坡本土人開的,因為味道十年如一日,價格未漲,所以來客絡繹不絕。

  我拿紙擦乾淨古舊的凳子和桌子,坐下來叫了一碗不加香菜的牛肉麵。

  店裡抽風搖頭的破電風扇吱呀作響,室內空氣濕熱,地板又油膩,讓有些客人不能忍受,他們就坐在外面的桌子上汗流浹背的吃麵,有人大喊一聲再加一碟牛肉,肥婆老闆娘就懨懨地端了一盤牛肉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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