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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一轉臉看他,一下子像沒認出他是誰,過了會說:“是林大哥……來叫我走嗎?”

  林致鬆口氣,拉她起身,“走吧。”

  她訥訥地應著,“嗯。走吧。”

  ***

  鍾閔回來的時候,章一摟著史迪仔躺在床上,以為她睡著了,過去看她的臉,結果眼睛是睜著的。“睡過去一點。”她往裡讓了讓,他躺下來隔著史迪仔摟著她。

  “不換衣服麼?”

  他嗅一口她身上的清香氣,把眼一閉,“一會換。”然後又睜開眼,笑著說:“我不過掛著一點邊,不會弄髒床。”

  她沒說什麼。

  “剛洗了澡?”明知故問。

  她“嗯”一聲,“出去一趟,出了汗。”

  “今天,看的什麼?好看嗎?”

  她呆了一呆,然後慢慢說:“走廊很深,房子很漂亮,人很美,從畫裡走出來,活脫脫。有一扇高門, 一對男女,還有一個胚胎。”

  他聽得眉頭大皺,什麼亂七八糟的。但沒再問,也許她看的是意識流的東西。看她眼皮子和眉骨紅紅的,吻了吻,說:“怎麼回事?”

  “……水燙,熏得久了。”

  總覺得她今天有點不對勁,好像風雨過後的綠暗紅稀,無精打采,但到了他眼裡,又是另一種嬌柔姿態了,只是憐惜。把胸前擱著的東西扔到一邊,摟著她細細密密地吻。

  她眼一直閉著,任他吻著,等他解衣服的時候抬了抬手。他注意到了,問她:“不想?”

  她很輕地“唔”一聲。

  摟過來,又吻一陣。要吃飯了,確實不是時候。

  章一刨了兩口飯,嚼一會咽下,然後捧著碗到廚房去了。過一會,又捧著出來,依舊是坐下一口口吃,吃著吃著眼淚冒出來,趕緊吸吸鼻子。

  阿姨走過來說:“看。我才說放多咖喱醬,辣著了,不許哭。怎麼樣?”

  章一又舀一勺吃,這才抬起頭沖阿姨笑,臉上還掛著清湯麵條,模樣滑稽的難看。這一笑,米吞到氣管里去,咳兩聲,淚流得更凶了。阿姨給她順順,“快喝點湯。”喝了,這才好些了。

  鍾閔說:“你不愛吃咖喱。”

  她盯著碗說,“下飯。”三兩口吃完,收拾好自己的餐具,上樓去了。

  回她自己的房間,在床頭櫃最下面的抽屜里,有一個包,是兩年前來這裡的時候背的,出事的那天也背過,後來被拿出來送到醫院,然後又回到這裡。包里有個文件袋,裡面裝著幾樣東西,她的出生證明,初中畢業證,一次志願活動的榮譽證,還有戶口簿。戶口簿里寫著四個名字,頭三個都死掉了,單剩下最末一個,粗黑字體,仿佛是另三個的血全部滴進來,筆墨飽滿得從紙上浸開——那也是在往外滴血。只等這最末一個也死掉的時候,這一家子的血,才算盡了。

  她看了很久很久。

  夜裡,他壓上來,呼吸沉重。她偏過頭去,閉著眼。他捏她軟軟的手,咬她的耳垂,“乖寶貝……”她沒有反應。

  到底還是開始了。

  從眼皮fèng子裡往外看。也是這張床,床頭依舊是黃月亮。黃月亮漫進了水裡,晃了散,散了晃,清亮亮現出一個人的臉來。是誰?看不清。

  他停下來,“怎麼了?”扳過她的臉,“疼?”

  她盯著他的胸前,那一次也是這樣,是不敢看他的臉。他一隻手撐在旁邊,一隻輕輕撫著她的臉,她抓起那隻手,放到胸前有跳動的地方,只是說:“疼,疼……”一開口,才發現原來真的疼得忍不住,早點說出來多好。

  淚流得那樣凶,他以為真的是哪裡出了問題,退下來,去檢查,沒覺得有什麼,問她還是一個勁說疼,他也著急了,再喊疼真要叫醫生了,她才漸漸沒有哭了。

  正文30 皓腕金鐲

  明明打電話時還羞怯怯地說“我最喜歡你了”,下午回來就不對勁。一定是出了事。摟進懷裡哄著,順著,“不做了,不做了”,她終於安靜下來。想翻身朝外,他不讓,要看得見她的臉。她有一絲短暫僵硬,也沒有表現其他的不情願,隔一段時間吸吸鼻子,不多時便沒有吸了,是睡著了。他盯著她的臉看了一陣,滿腹狐疑,又過一陣,親親她的嘴,關燈。

  章一在爬樓梯。

  一級級階梯不斷向上,以為到頭了,結果還有無數層在折進折出。她還吊著一口氣,往回看,走過的地方正一點點變成黑洞,往腳底下擴散,如下一道催命符,她尖叫一聲,把兩隻手也當腳來用。就這樣爬,60層的樓梯,她終於爬出頭。白花花的氣團,白花花的樓頂,一腳陷進去,拔都拔不出,一個女人穿著空蕩蕩的裙子,背對著站在空蕩蕩的天台盡頭。低壓將肺內的遊絲氣體吸出來,氣體交換停止了,身子飄起來,她竟沒有死!飄過去,越來越近,女人站上了矮護牆,輪廓清晰起來,清晰里依舊是空蕩蕩的。她伸出手去抓那一角裙邊,無奈身子“呼”地一下從輪廓裡頭直穿過去,葉子般飄下去,翻了面,遙遙看不清女人的臉,撕心裂肺地喊出一聲“媽媽”,重力重新生出來了,身子急速地往下墜。

  “砰!”

  房裡的燈又亮了。章一抱著腿,臉埋進去,抽泣。鍾閔伸手去碰,她幾乎是條件反she地往一旁躲避。鍾閔的手僵在那,幾秒鐘,然後伸臂將她整個人圈進懷裡。

  “做夢?”

  她沒回應,是還沒從夢境裡走出來。一腦門子汗,背心也是汗濕的。

  “夢見什麼?”再詭異的夢說出來就破了。

  過很久,她說:“……夢見……又從樓上摔下來了。”

  她有過這樣的經歷,做這種夢也不奇怪。親親她的臉,“還怕?”

  曾經有一張紙,紙上寫著一句話:縱身一躍,便是夢醒之時。她在心裡念了幾遍,然後說:“醒了……就好了。”

  他沒再說什麼,深夜兩點,離天明還早。

  ***

  離她生日越來越近,他讓她聯繫同學,她嘴裡說好,卻沒見動作。這時候突然對他說,要出去跟同學見個面。現在無論她要做什麼,他都是同意的,有個詞語叫“言聽計從”,不知用在他身上合不合適。

  她還是選了常去的那家冰店。隆冬等在那,隔老遠兩個人都露出笑臉。

  她坐下來,開場白依舊是:“好久不見。”

  隆冬也是說:“嗯,好久不見。”過了一會,又說:“假期快結束了呢。”

  她說:“嗯。發生了很多事。”

  “還有些日子開學,你有什麼打算?”

  她說:“有啊。後天我生日,請你們去做客。”

  隆冬神色黯了黯,然後笑著說:“我可以不去嗎?”

  “不行,你一定要去。我們是好朋友。”

  隆冬把手一伸,用她以前的口氣,“這算不算正式邀請?沒請柬我不去。”

  她笑起來,聳聳肩說:“沒有,是大家都沒有。”

  “好吧,我去。因為你十六歲了,說得上是最重要的生日。”隆冬說,“豆蔻年華,一輩子最好的年華。”

  她笑得燦爛了。

  “新學校我去看過了。面積不大,人卻是舊學校的幾倍。”隆冬選擇了一所公立中學讀高中。“我還在考慮讀寄宿。”

  她說:“看你的樣子不行。剛開始新鮮,後來就沒意思了。”

  “你讀過?什麼時候?”

  “小學,還有初一轉過來之前都是。”

  隆冬說:“我還記得你剛來的樣子。跟誰都不太說話。”

  她說:“是嗎?我話很多啊。”

  隆冬說:“後來才好些。”

  她想了想說:“噢,是哦。我一來,覺得教室不像教室,像電視劇布景,學生不像學生,倒像是應景的人。只一點,眼光毒得很,一堂課下來,老師身上少說有一百個透明窟窿。你們用的東西我都沒見過,談論的東西我也不懂。好一點的拿鼻子尖對人,壞些的就拿鼻孔望天。那時候我過一天回去就在日曆上劃一把叉。”

  隆冬哈哈笑,“有這麼嚴重?”

  “可不是?”

  隆冬說:“後來你知道了,看著一窩太子,結果全是狸貓!”

  她“噗嗤”一聲,兩個人伏在桌上,大笑不止。旁邊桌上的客人回了幾次頭,他們也不管。每一天都在長大,特權用一次便少一次。

  從店裡頭出來,走了一段路,隆冬說:“上星期我去看過阿姨了。”

  章一知道他說的阿姨是誰,心漏跳一拍。

  “在公墓園。”

  她潤潤嘴唇,說:“謝謝你。”

  隆冬沒有再往下說。“要謝,後天就拿好吃的。”

  她扯出一個笑容,“嗯。”坐的車就停在街邊,於是道別,“那我走了,到時見。”

  “到時見。”

  車裡的人下來替她打開車門。坐進去前又朝隆冬擺擺手。車門關上,車子啟動。

  章一看著車窗外倒退的房子和樹,車子和人。看了一會,覺得有點不對勁,就把頭靠在座墊上,閉上眼睛。又過了一會,終於想起是哪裡不對勁,睜開眼對前面的司機說:“好像走錯了方向。”赫然發現副駕駛上還坐了個人,立刻大驚!

  車是同一部,但這人她不認識,司機也換了人!和之前的司機一色衣服,體形也像,剛才顧著跟隆冬告別,竟沒有發現!

  章一沒有遲疑,立刻掏出手機撥鍾閔的電話。沒有信號。又試幾次,還是沒有信號,急得要哭,以為是手機壞了,“啪啪啪”地在手心上敲。

  副駕駛上的男人回頭說:“車裡是沒有信號的。”有干擾器。

  章一大喊:“停車!”

  男人回過頭去了,車子依舊往前駛。

  章一內心恐懼大甚。和兩個不認識的人,在同一個密閉空間,去未知地方,並且孤立無援。她炸起來,去打副駕駛上的人,“停車,停車!”甚至去打司機的手臂,兩人均紋絲不動。她還想撲到前座去,準備要撕要打,要拼命。那男人伸出一條幼木般的手臂一擋,便死死防住她。她往那條手臂上又抓又掐,那人一點反應沒有。唯獨還剩一咬,她怕髒,到底沒有這麼做。不死心,又去開車門,一通亂按,打車窗,力氣無窮無盡,卻依舊是螳臂當車。她終於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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