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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樓默默轉頭,一邊抓著自己光禿禿的腦袋一邊想還真是個實在的孩子。

  也不知道七淨老頭兒怎麼哄的,反正最終心空乖乖地讓人剃成了小禿瓢,還傻樂了半天跟撿了多大便宜似的。

  彼時那漂亮的二師弟就盤腿坐在自己身邊,雖然沒了頭髮,可絲毫不影響他的好看。李小樓偷偷瞄了好幾眼,終於鼓搗出來一句話:“那個,你叫什麼呀?”

  第102章番外灰色迷途(九)

  漂亮的小子俗家姓文,名文清,李小樓覺得奇怪,因為七淨老頭兒總要他們忘卻前塵忘卻前塵,可給這娃的法號,卻依然帶著他的名字——心清。

  心如水清。

  相比之下自己的那個“心遠”實在沒什麼特色,倒是小師弟的“心空”取得妙。空空如也,完全符合小師弟的腦袋和心境。

  寺院裡的生活除了誦經念佛,再無其他,李小樓幾乎被憋出了毛病。他覺得像七淨那樣能端坐蒲團幾十年而屹立不倒,實屬現世羅漢了。而像小師弟心遠那樣可以對著佛像呆笑半天光景,也夠駭人的。所以要論最正常者,非他與心清莫屬。

  通常是師傅在上面誦經,他倆在下面嘀嘀咕咕。有時候是拌嘴,有時候是嬉笑,當然更多時候是嘀咕齋飯有多難吃經文有多晦澀。

  小師弟可愛,二師弟漂亮——這是李小樓上山半年後某日抄經文時神遊想到的。

  小師弟可愛,二師弟招人喜歡——這是李小樓上山兩年後某日練武時偶然晃神想到的。

  上山兩年,他們師兄弟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玩在一起,習武一起,誦經一起,幾乎可說是形影不離。他也眼見著心清的個子慢慢高起來,臉蛋慢慢瘦下來,唇紅齒白褪去,劍眉星眸從當初的漂亮孩子變成英武少年。

  “傻小子,瞧瞧你二師哥才兩年就脫胎換骨成這樣了,你怎麼就半點變化都沒有呢!”

  李小樓總喜歡用心清做典範來教育從無進步的小師弟,以期他不要再這麼傻吃傻睡傻樂下去。而每到這時,心清都只是微微一笑,克制而內斂,頗有二師兄的架勢。

  可說實話,李小樓卻更為喜歡從前的那個二師弟。不知為何,以前的心清總會讓他聯想到小時候河邊撿來的漂亮石頭,或許在大人眼裡不值一錢,可那卻是他無價的寶貝。他會找個很隱秘的地方將之藏起來,想起了就去看看,那個地方終其一生只有他自己知道,而那寶貝終其一生也只是他一個人的。

  現在的心清,說不出像什麼。所幸,他仍在自己面前留下了幾分小時候的樣子,比如撒嬌,比如抱怨,比如說別人壞話。李小樓也曾問過他,怎麼獨獨在自己面前好像有些不一樣,心清的回答是——此乃大師兄之特權。

  心遠師兄很受用。

  春去秋來,四季的更迭恍若眨眼間。幾番寒暑,幾番嚴冬,李小樓過著過著就恍惚了,他只知道自己不斷的誦經,念佛,習武,吃齋,然後看著心清慢慢同自己一般高,看著心空總算有了少年模樣。

  “師哥,你為什麼上山?”某日練武場上,心清在休息的間歇忽然問。

  李小樓愣住,他覺得若要回答這個問題需要追溯到很遠很遠的從前,遠到他的記憶只剩下模糊的輪廓:“家裡養不起吧,送山上來好歹能活命。”

  心清似乎沒料到這樣的答案,愣了下,才忍不住笑出來:“那你家裡人這時機撞的,還真准。”

  李小樓怎麼聽這話都不對味兒,挑起眉毛:“怎麼,給我當師弟委屈了?”

  “怎麼可能!”心清想都沒想便出聲否定,半晌,給了李小樓一個燦爛的笑,“有師哥真好。”

  李小樓怔住,仿佛又看見了那個剛上山的漂亮孩子。

  “我說的時機准,是指正巧趕上七淨師傅收弟子,”心清斂起笑容,又恢復了淡淡的俊俏,也讓李小樓從回憶里清醒過來,“要知道我們是師傅收的最後一批弟子,而在我們之前師傅已經二十年沒收弟子了。”

  李小樓第一次聽這些,但感覺也僅此而已。七淨老頭兒多少年收一次徒弟或者他收不收徒弟,與自己有關係麼?可他沒有急於發問,因為他看懂了,心清是有話要對自己說的。

  果然,良久之後心清低低地開口:“我上山,是因為想做個師傅那樣的,天下第一。”

  李小樓忽地瞪大眼睛,倒吸口氣:“師傅是天下第一?!”

  雖然大師兄將重點理解得比較偏頗,但看在他那驚訝之情不若裝相的份兒上,心清決定不與之計較:“師哥,你都上山五年了,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李小樓怔住。

  他,上山,五年了?

  終於,心清問:“師哥,你發什麼愣?”

  李小樓回答:“我把日子過成了流水。”

  心清便笑了,抓住他的手掌翻過來,讓他看手背筋骨關節上的繭子:“幸虧這些沒流走。”

  李小樓撇撇嘴,一臉不甘願:“七淨老頭兒總讓我打木樁,你說我跟它無仇無怨的,我總打人家心裡多愧疚!”

  “師哥……”心清忽然輕輕地叫。

  李小樓“嗯”了一聲,抬頭,卻險些被迎面而來的拳頭打個烏眼兒青。險險閃開,心清立刻掃來第二掌。李小樓有了防備,瞅準時機一把抓住對方手腕,借力使力的卸了對方掌風,趁心清身體微微前傾之際果斷一掌直接劈向對方肩膀,心清被震得半個身子發麻,當下後退著踉蹌幾步,坐到了地上。

  勝敗立現。

  “你小子怎麼又搞這套!”李小樓滿臉懊惱,走過去坐到心清旁邊,扯過對方的膀子,開始揉。

  心清乖乖地讓他揉,同時有點兒小失落:“怎麼總打不贏你。”

  “誰讓你搞偷襲!”

  “正式的你就讓著我了!”

  李小樓啞然。因為心清說對了,要真是正正式式的比武,他鐵定讓著對方——心清很看重輸贏,確切的說是對自己的武功高低很看重,而他李小樓實在對此沒半點執念,那放一放水何樂而不為呢?可討厭就討厭在心清太聰明了,所以每次都搞偷襲,而他這笨蛋又總是身體先於腦袋做出反應,於是每回等他想明白回過味兒發現自己不能使全力時,輸贏早分了。

  “其實你還是挺不錯的,不信你偷襲個心空試試。”李小樓“好心寬慰”。

  “師哥……”心清眯起眼睛。

  “嘿嘿,”李小樓胡嚕兩下對方光溜溜的腦袋,“天下第一太危險,天下第二最安全。”

  心清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然後說:“謬論。”

  “非也,非也,”李小樓搖頭晃腦,“警世恆言。”

  心清沒忍住,彎了嘴角,半晌,忽然彎下腰用頭去頂李小樓的肚子。

  李小樓生得奇怪,什麼腳心咯吱窩都不怕癢,唯有肚子,碰不得,一碰那就完了,光樂就能給他自己樂出半條命去:“哎哎,我錯了錯了,真錯了,哈哈,別、別弄了,哈……”

  心清報復了個夠本兒,方才罷手。哦不,是罷頭。末了抬眼看李小樓,淡淡的笑里難得透出幾分調皮,卻又無比認真:“除非你成了天下第一,否則誰我也不讓。”

  第103章番外灰色迷途(十)

  自從知曉七淨老頭兒居然是天下第一,李小樓再看自己師傅的感覺都不一樣了。以前瞧著老頭兒坐禪是形容枯槁,現下仙氣繚繞;以前聽著老頭兒誦經是絮絮叨叨,現下聲聲悅耳;以前摸著老頭兒鬍子總覺是雜糙一把,現下睿智而潤澤;就連以前老頭兒敲打自己不認真念佛的“狗頭掌”——李小樓單方面給的命名,現下看來都招式凌厲掌掌生風。

  李小樓入寺第三年開始習武,一直以來從未認真過,就如同他挑水總是挑一路灑一路,兩個水桶只能擔回半桶水,念經總是念一頁翻兩頁,到現在也沒搞懂佛祖究竟想說啥。他不是把日子過成了流水,他是把日子混成了流水。

  那之後李小樓常偷偷的觀察心清。他發現對方與記憶中那個笑得想蜜糖一樣的孩子,真的截然不同了。他會在習武場上拼盡十二分力氣,而等其他人都歇息之後依舊偷偷的練,會在天不亮便起身,卻是在大家都進佛堂之後方才帶著汗水姍姍來遲。心清就像一盞燈,襯出了自己的混沌。

  “你為什麼上山?”同樣的問題,李小樓在某天吃齋飯的時候悄悄拋給了心空。

  那時候心空塞了滿滿一嘴飯,兩頰鼓得像青蛙,聞言卻很認真的停下咀嚼,苦思冥想,最終含糊不清地告訴李小樓:“渡世間苦厄。”順帶噴出幾粒米飯和青菜殘渣。

  問不如不問,李小樓當下便悔青了腸子,所以想都沒想抬手就推了把對方傻不拉幾的腦袋,擺出大師兄的威嚴:“吃你的飯吧!”

  心空沒聽話,因為他在很長時間裡只是咧開嘴傻乎乎地樂。

  五年半,兩千天,除了樣子,心空竟與上山時再無任何變化,這發現讓李小樓無比驚奇。世間萬物,難的不是變,而是不變。

  那之後,李小樓總算在餛飩中找到了一些可以做的事情。他會挑個神清氣慡的清晨早些起床,尾隨二師弟練功,會在日落時分快些吃齋,尾隨小師弟行善。他發現如果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能做什麼,那就依樣畫葫蘆做做別人做的,總有收穫。

  尾隨二師弟練功的時候,李小樓通常躲得很遠,那人練掌,他練劍。一開始李小樓沒搞懂心清為什麼獨獨鍾情於達摩掌,在他看來,掌再厲害也不過血肉之軀,你還能拿拳頭去抵人家的刀鋒?可有一日他無意中在後院窺到七淨老頭兒練這個,忽然悟了。七淨老頭兒的達摩掌已出神入化,但他依舊堅持日日練習強身健體——李小樓總覺得老頭兒想長生不老。不是這掌法有什麼特別,而是李小樓忽然明白過來,這達摩掌乃本門正宗,歷任達摩院住持可以不會刀,不會槍,不會棍,不會棒,唯獨這套掌法,功底稍差半點都不成。

  相比之下,尾隨小師弟便有趣多了。

  達摩院位於山頂,雖有四季卻大體偏於微涼。環境亦是如此。雖有花糙樹木,比之山底,卻依然蕭條。獨獨有那樣幾隻貓,偏喜歡終年在寺院附近溜達。

  是的,一開始李小樓以為只有幾隻。因為對於分辨貓,他真真沒得掌法。每次都大略掃上一眼,對方便喵的一聲逃之夭夭,像遇見了天敵似的。所以他依靠花色數來數去,就那麼黑一隻,白一隻,黃一隻,花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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