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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球兒你回來好不好,我們出去玩,你想吃什麼我都買給你,我不嫌棄你胖,你看我也很圓啊……”

  “回來吧回來吧,乖。”

  “喂,我難受了哦……”

  勾小鉤不記得自己有睡覺,可他確實是被舔醒的,那濕熱的感覺真真切切。

  掙扎著睜開眼,小球兒雪白且圓滾滾的身子便占滿了視線。

  勾小鉤的心臟漏跳一拍,接踵而來的便是無邊喜悅。他沒空去想自己為什麼在家裡,在床榻上,只知道摟過對方一個勁兒的蹭,恨不能把那小狐狸揉進自己懷裡。

  “吱吱吱——”可憐的小球兒幾近哀嚎了。

  良久,勾小鉤終於心滿意足,這才把小東西稍稍放開點兒,細細端詳。

  小球兒也安靜下來,眨巴著眼睛望他。

  勾小鉤這才發現了不對勁兒。

  眼前的“小球兒”通體雪白沒錯,可明顯比之前的球兒少俠纖細許多,那肚子,那腿兒,儼然一秀氣的姑娘家。再看門口,得,壯碩的球少俠正站那兒齜牙咧嘴呢,那架勢分明在說“你個登徒子趕緊放了俺媳婦兒!”

  不知為何,勾小鉤就是可以斷定這倆狐關係匪淺。

  但不管如何,他的小球兒回來了,不是麼。

  把家裡僅有的食物貢獻給這夫婦倆時,勾小鉤是這般念叨的:“吃人嘴短,敢再跑我可真跟你絕交哦。”

  奈何人家兩夫妻連吃帶鬧嬉戲得正歡,壓根兒無人理會。

  勾小鉤懷疑狐少俠這次回來純粹是為蹭吃蹭喝的,且一人不夠,還要再帶張嘴來。

  幾天後,勾小鉤的懷疑變成了篤定。

  小球兒幾乎不再與他玩耍,整天除了吃飯的時候現身,其餘時間都不知同媳婦兒躲在哪個犄角旮旯。有時勾小鉤會特別想同它說話,便恨不能把山翻個底朝天的找它,可每每逮著對方時已是很久很久之後,那一肚子的話也早煙消雲散了。

  這感覺就像是最好的朋友被人奪走了,帶一點點生氣,一點點嫉妒,一點點滿足,一點點失落,而這許許多多的一點點最終匯成了滿滿的不忿,鼓譟得勾小鉤寢食難安。

  終於勾小鉤心一橫,在某個陰冷的午後趁小球兒吃東西的時候一把將它塞進了早已準備好的籠子。

  小球兒先是半張著嘴愣在那裡,似懂非懂,待輕拍兩下發現自己確實被困住之後便發了瘋似的在籠子裡亂撞。

  “不怪我不怪我,誰讓你見了女色就忘了朋友!”

  勾小鉤逞強著別開臉,一下又一下的砰砰聲震得他耳朵難受,可捂住耳朵,那針扎似的疼便又轉移到心上。

  小球媳婦兒躲在不遠處怯怯地望向這邊,勾小鉤發現後,二話不說走過去便用掃把轟它。可對方饒是被掃帚弄得抱頭鼠竄,卻死活不走。如若尋常人家,關上門也便是了,可在這未完成的墓里,哪兒哪兒都通達著,所以勾小鉤鬧到最後筋疲力盡,終是沒轍了。

  到了半夜,小球兒還在叫。墓室里沒有光,勾小鉤也不懂狐狸語,可莫名的他就是能聽出來小球兒在罵他,就是能看見對方憤怒地齜牙。

  勾小鉤用被子把自己蒙住,像個可笑的掩耳盜鈴者。

  如是折騰幾天,小球兒夫人不見了。

  如是又折騰幾天,小球兒不再叫了,只是,也不再吃東西。

  任勾小鉤軟言細語,那驕傲的白狐狸就是一聲不吭,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沒兩天,籠子旁邊便落了薄薄一層狐狸絨毛,再看小球兒,不,或許這名字已經不合適了,因為那小傢伙瘦得只剩下了骨頭。

  勾小鉤把籠子打開的時候強忍著不想讓酸脹的眼睛做出某些丟人的事,可當小球兒狠狠咬了他的手指並毫不猶豫跑走之後,那溫熱的水汽便不受他管制了。

  勾小鉤在心裡罵自己,瞧你這點兒出息,一個小傷也值得流鼻涕。可總有另外一個聲音冒出來反駁,什么小傷,你瞧瞧清楚,見了骨呢!

  “看來還是沒餓著,不然哪有這麼大力氣。”

  “切,等開春兒我也找朋友去。”

  “我朋友多著呢,你說是吧?”

  “小花,別睡了好不好……”

  無數血珠兒像鬼魅一樣爭先恐後從傷口中往外擠,勾小鉤看著它們落到地上,在塵土裡開出漂亮的花兒。

  第101章番外灰色迷途(八)

  李小樓走在勾小鉤的後面。

  那是一條很幽深的小路,細密的鵝卵石緊湊地簇擁在一起,刺激著人的腳底板穴道。路兩旁是竹林,因為已是深夜,於是那綠色便愈發的濃重起來,乍看還依稀識得出墨綠,可再往深里瞧,便分不清是綠還是黑了。

  李小樓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做什麼,也不知道勾小鉤這背影匆匆的是要趕去何方,但腦袋裡卻總有個聲音在反覆說,李小樓,你得跟住他。

  李小樓很苦悶。他並非不想跟住對方,實在是……

  “土耗子我說你能不能慢點走啊!”

  寂寥的夜空下,李小樓的抱怨格外響亮,以至於話音未落,便驚起兩旁密林中數隻烏漆抹黑的飛鳥。

  待亂鳥飛過,視線同夜一樣又重新清明靜謐下來,前方的人才終於停下腳步緩緩回頭……

  “施主,是在喚貧僧麼?”

  眼看著一張臉從中林毓秀勾小鉤變成肥頭大耳胖和尚絕對不是一樁美妙體驗,哪怕那禿頭面如菩薩笑靨如花,李大牛也只想撕心裂肺嚎叫一聲:“鬼啊——”

  ……

  咚。

  咚,咚。

  咚咚。

  咚咚咚咚。

  “差不多得了,這是人腦袋不是木魚啊你個禿……”

  “嗯?!”

  “禿……禿頭的聖僧!”

  大殿內滿堂鬨笑,而正給李小樓剃度的“聖僧”自然無法被這歡樂感染,事實上他手裡那把剃刀不去抹李小樓脖子已然是萬幸。

  “師祖……”

  “聖僧”轉頭看向一旁的老和尚,話外之意不言自明——剃個度都能睡著,他這樣子真的適合入我佛門麼?

  順著“剃刀僧”的視線,李小樓看見了一個年逾古稀卻精神矍鑠的老和尚。這便是達摩院主持七淨大師咯,心裡有個聲音十分篤定。李小樓也覺得有趣,他明明只聽過這和尚的法號,現下卻好像與對方熟悉了許多年似的,莫非這便是傳說中的投緣?

  李小樓抓抓腦袋,覺得跟一個老和尚投緣實在沒啥值得高興的。

  李小樓這一抓頭不要緊,把那剃度僧臉都嚇白了,只聽他驚呼:“哎喲你亂抓什麼”,剃刀便啪嗒掉到了地上。再然後,李小樓可覺出了不對勁兒。

  那創口不大,但由於傷在指肚,故而鑽心的疼。李小樓不過一半大孩子,所以這會兒就一面死瞪著那尖嘴猴腮的剃頭僧,一面齜牙咧嘴的吸涼氣。

  七淨大師走過來,彎腰將剃刀撿起,算是接過了剃頭僧的重擔。

  “你這娃兒啊,著實頑劣。”七淨大師嘆口氣,卻是笑著的。

  李小樓撇撇嘴,卻當真不動了,只逞強咕噥:“那你收我幹嘛?”說完他又後悔了,因為“收”這個字用得怎麼聽怎麼彆扭,好像自己是為禍人間的妖孽似的。

  七淨大師沒有回答。

  李小樓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感覺一雙手在他的腦袋上有條不紊地打理著,舒緩卻又沉穩有力。

  不知不覺,李小樓閉上了眼睛。

  曾幾何時,阿娘也給他這樣剃過頭髮。那時候家裡窮,吃不飽穿不暖,他們幾個兄弟姐妹那身上就沒斷過虱子。有一次實在太嚴重了,阿娘便把他們一個個拽過來都剃成了禿瓢。因為那東西最喜歡藏在頭髮里下崽兒,且一個個小虱子尚未睜開眼便知道四腳並用緊緊抓著頭髮根兒,所以不光要剃,剃完了還得好好洗。到現在,李小樓都還記得兄弟幾個互相指著腦袋嘲笑的樣子,還有姐姐妹妹嚶嚶哭得梨花帶雨……

  “前塵往事皆斷於此,心遠,你可記住了?”七淨大師緩緩地問。

  “記住了。”李小樓接口就答,可想想又不對,為什麼要記住呢?記住他爹娘把他送人了?記住在大伯家挨打?記住沿街乞討?沒道理嘛,於是他改口,“忘了忘了,都忘了。”可說完細品品,還是覺得彆扭,終於,他為難地看向七淨,“大師,你究竟是希望我記住還是忘了啊?”

  七淨卻又不說話了,只和藹的笑。

  李小樓有點兒怕這個,總覺得那條條笑紋里都藏著猜不透的秘密,浩渺無窮,博大精深。就像從前家後山的那個深湖,指不定什麼時候便從裡面冒出妖魔鬼怪。

  很多年以後,李小樓才知道能得七淨老頭兒親手剃度有多珍貴,只可惜那時的他屁都不懂……

  等等,何來那時?

  李小樓有些迷糊,他這是開了天眼?怎麼好像連以後的事情都預知了?

  七淨在給下一個孩子剃度,那娃兒比自己小點兒,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可看起來就是很討人喜歡的那種,大大的眼睛裡透著乖巧,與爹不疼娘不愛的自己截然不同。

  而且,好漂亮!

  這是李小樓後知後覺發現的。他沒讀過什麼書,不知該如何形容,只覺得對方比自己見過的所有小姑娘都好看,是的,這位將來的師弟不若男孩兒的俊俏,反而很有姑娘家的漂亮。

  正想著,那師弟忽然望過來與李小樓的視線撞個正著。

  李小樓唰的就臉紅了,也不知道為啥。而對方只是眨眨眼,給了他一個甜甜的笑。

  李小樓愣住,恍若三魂七魄都順著天靈蓋兒飛走了。

  “大師兄。”忽然有人抓他的衣角。

  李小樓低頭,正對上一雙傻不拉幾的大眼睛。包括他自己在內,今天剃度的有三人,而現下抓著自己衣角這位,便是最小的師弟了。法號似乎是心空,七八歲左右,圓嘟嘟的臉怎麼瞧著都像肉丸子,不過眉眼頗為平和,想來以後會是個慈眉善目的樣子。

  “怎麼了?”雖然李小樓不覺得能與這尚未懂事的師弟有什麼實質性交流,可還是抬出大師兄的架勢,很認真的詢問。

  小師弟果然不負眾望,眨巴著眼睛問他:“我能不剃頭嗎?”

  李小樓真心實意地回答他:“我覺得行,但你最好再問問師祖。”

  於是輪到心空上前的時候,這娃果然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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