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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你說什麼?”陸羽平的聲音又乾澀,又勉強。

  “然後我問她為什麼要送給陸羽平,她不說。她只是說小睦求求你答應我。我自然是答應了。”小睦無所顧忌地直視著他的眼睛,“陸羽平,我不是個笨蛋。就算我不知道這個故事真正的來龍去脈,我也能猜出來一些事情。你不用給我講,陸羽平,我不想聽。但是最起碼我知道――藍藍跟警察說的那些動機不是真的吧?至少不全是真的。這幫警察還真是沒用――不過算了,這不重要。”

  陸羽平輕輕地撫弄著這個手鍊,好像它燙手。他的手指一顆一顆掠過那些珠子,小睦在一邊開心地笑了:“陸羽平你怎麼像個和尚一樣,了悟啦?”

  他抬起頭,看著小睦的臉。

  “陸羽平。”小睦說,“你是個好人。”

  “我不是。”他打斷了小睦。

  “你是。”小睦堅持著,“會有哪個壞人會在出了這種事情以後還這樣對待芳姐?別說是壞人,不好不壞的一般人都做不到的。”小睦攆滅了菸蒂,舉起面前的啤酒罐,一口氣喝乾了,“陸羽平,我敬你。”

  “別這樣。”陸羽平苦笑著,“你是諷刺我吧。”

  “我像是開玩笑嗎?”小睦說,“陸羽平,你不是壞人,我覺得我也不是。可是咱們倆都對不起一個對咱們來說最重要的人,也不知道怎麼搞得,糊裡糊塗就變成叛徒了。所以――”他調皮地眨眨眼睛,“咱們得團結。對不對?要是芳姐知道了這兩件事裡的任何一件,說不定,說不定――”

  “那會要她的命。沒有什麼說不定的。”陸羽平乾脆地接了後半句,然後把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小睦,看好了,我也幹了。”

  “靠,要這樣才痛快。陸羽平,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朋友。我的好哥們。”小睦豪爽地又拉開一個啤酒罐,拉環打開的聲音讓陸羽平悚然心驚,清脆而凜冽,為了慶祝這剛剛建立的,殺氣騰騰的友情。

  那一天陸羽平是真的醉了。他只記得後來暗沉沉的燈光像一條淤沙過多的河流那樣有時緩慢有時劇烈地侵蝕著他。他只記得小睦還對他貼心掏肺地說:“我說陸羽平,那個趙小雪不是什麼好東西,你還是趁早跟她斷了吧。”他只記得他好像是在做夢,夢裡有孟藍的臉,還有夏芳然的。沒有人知道他第一次走進夏芳然的病房的時候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沒有人知道他是鼓勵了自己無數次對著鏡子練習了無數次才慢慢習慣對夏芳然被摧毀殆盡的臉龐溫暖地微笑,用半年的時間每天去喝一杯咖啡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啊,羞澀緊張地傳一張寫著“你很美”的紙條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啊,他就用這同樣沒什麼大不了的愛情支撐著自己去做凡人難以勝任的事情。他不是大家想像的那種沉默寡言心裡卻是鐵肩擔道義的人,他也不是電影裡那種看似庸碌只有風雨來臨時才看得見偉大的勇氣的人。那個傷痕累累的女人,脾氣又壞,又不講理,又神經質,只有聖人才忍受得了她。可是他沒有權利選擇,因為她是他必須贖的罪。如果我因為你出了事情就這麼逃跑,我這輩子都會看不起自己。我才二十歲,如果永遠都看不起自己的話――那麼長的一輩子,我該怎麼打發?她笑了,他的殿下,曾經她的笑容是多麼完美。她笑了,她真的聽懂了他在說什麼嗎?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他現在也還不到二十二歲,他依然看不起自己,他依然擁有這麼長,這麼長的一輩子。讓我快一點變老吧上帝,讓我變老,讓我和她一起白頭,我知道我們還是有救的,我知道等我們風燭殘年之後我們可以相濡以沫地回憶今天的所有煎熬。到那時候我們可以原諒可以寬恕可以用一輩子的折磨和傷害換取最後油然而生的相依為命。求求你,讓我變老吧。

  最後的記憶是冰冷的。很多的水被潑在他滾燙的臉頰上。下雨了嗎?他模糊地想。耳邊傳來小睦的聲音:“對不起芳姐,我不知道他這麼不能喝。”

  33

  如果孟藍不是一個罪犯,那本來該是個類似於《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之類的故事。

  長大對於孟藍來說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因為她生活在一個糟糕的街區。那條街風水不好,至少老人們這麼說,從解放前就因為治安奇亂而出名。誰也說不清到底是貧窮讓這條街變得墮落,還是因為墮落這條街才永遠是一副貧窮蕭條的樣子。貧窮並不能成為墮落的理由,但是卻常常是墮落的最好的契機和藉口。

  孟藍從童年起,就見識過各式各樣的墮落。比方說,油膩膩的小方桌邊圍著的四個“爛賭”,就有一個是她的表姐,兩個是她從小到大的朋友,從清晨到深夜再到黎明,身邊觀戰的人已經換了一撥又一撥,這四個人倒是泰山壓頂巋然不動。下注下得越來越大,一種瀕死的,不要命的貪婪席捲他們的眼睛,用另外一種方式點亮了齷齪的日子。再比方說,孟藍自己的弟弟孟彬,他在騷動的年紀自然而然地迷死了《古惑仔》,可惜他不能像別的男孩子一樣,在順利地長大成人之後笑著回憶自己渴望成為陳浩南的燃情歲月,因為他真的那麼做了,並且在他還是最不起眼的“小弟”的時候為了自己的朋友死在一把小小的水果刀下面。

  給彬彬守靈的那天晚上,孟藍一個人坐在陰影里悄悄地哭了。並不是在哭她的弟弟,至少不全是。她只是累了,經年累月的,生活就是一場掙扎。一場讓自己不要像這條街一樣墮落的掙扎。她努力地讀書,努力地學習,那是她唯一的出路。在街巷的盡頭迴蕩著淫聲浪笑的夜晚啃著那些解析幾何跟英語單詞;每天的清晨,她穿著整潔的校服路過曾經暗戀過的鄰居家英俊的小哥哥開的撞球案子――他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邋遢而臃腫的男子,身後他面無表情的老婆用粗暴的動作換著嬰兒的尿布。

  對於一個小姑娘來說,那是一場沒有盡頭的跋涉。她期待著過上一種清白和乾淨的生活,她期待著終有一天她可以不要再見到那種不顧死活的腐爛的表情。她從沒有多大的野心她只是希望自己能健康並且相對柔軟地長大,不去賭,不去搶,不去賣淫,不去吸毒。沒有人幫她,沒有人告訴她該怎麼做,因此她小小的夢想變得異常地艱難,要知道,讓自己和周圍所有人不同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很快就要成功了,她考了三次高考,才拿到了理工大的錄取通知書,但是弟弟死了。不要責怪他,他只不過是做不到他姐姐咬緊牙關做到了的事情。

  那個晚上,二十歲的女孩孟藍撫摸著弟弟冰冷的手,安靜地流光了所有的眼淚。

  遇上陸羽平是在一年以後。那個時候孟藍不再恪守自己關於清白的原則,她在一個很著名的歌城陪酒。因為她需要錢,需要靠自己賺錢來讀完大學。但是孟藍從來沒有放棄過努力。她堅持著只坐檯而從不出台,雖然這樣讓她收入有限,但是夠了,她本來就沒有太多奢望。好在她並不是個太出眾的女孩子,在眾多的三陪小姐裡面她唯一的王牌就是她的大學生的身份。也因此,她沒遇上過因為她不肯出台而找她的麻煩的客人。所以有段時間她幾乎是感謝著她所擁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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