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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光的濃度似乎是隨著夜晚逐漸加深的,開始是橙汁,把人的身體跟眼神浸泡得越來越軟;後來變成了香檳,整個腦袋裡所有的思想部變得柔情蜜意起米;最後終於成了威士忌,人們都開始眩暈了,靈魂躍躍欲試地掙扎在出竅的邊緣。該發生的事情都會在這個搖搖欲墜的時刻發生。我們一起有些踉蹌地回房間,Peter堅持要送我們,歪歪扭扭的步子踩在地毯上一點兒響聲也沒有。鄭成功突然間在我懷裡清醒了,漆黑的眼睛像只躲在針葉林間看下雨的小松鼠。

  “江薏,”我拍拍她的肩膀,“這張房卡是我們倆那個房間的。你先回去,我得下去大堂一趟,去讓他們給鄭成功抹一點兒治疹子的藥。”

  “好。”江薏遲鈍地接過了房卡,以電影慢鏡頭的速度點著頭,“你去吧,快點兒回來。”

  Peter和我慢慢地跨進了電梯,它就像一個潘多拉的盒子,慢慢把江薏和方靖暉的背影關在了外面。“Peter哥,謝謝你幫我這麼大的忙。”我慢慢地說。

  “舉手之勞,別這麼見外。”他沒有表情,“但是美美,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我凝視著對面鏡子裡那個臉頰緋紅的自己。

  “那好吧,”他深呼吸了一下,“攝像頭的角度都調好了,只要那個女人進到那個男人的房間,就能順利地拍到他們倆的臉。”

  “她十有八九會進去的,因為我給她的根本就不是我們的房卡,是方靖暉那個房間的卡。她發現房門打不開,就會去找方靖暉,然後她就會發現她能開方靖暉的門,再然後就自然而然地進去坐坐,一開始也準是打算坐到等我回來,到後來就會巴不得我整夜不要回來,這套勾當,我熟悉得很。”我嘲諷地笑,Peter也跟著我笑,一邊笑一邊說:“美美,你真是一點兒都沒有變。”

  電梯門開了,我跟著他往監控室里走,高跟鞋敲擊著大理石的聲音是最動聽的。

  “你記得,待會兒玫瑰花和香檳酒的客房服務一定要掛在方靖暉的帳上,就是那個我交給你的卡號,我核對了好幾次了,不會錯的,明天結帳的時候我有辦法糊弄他簽字。”我突然想到了這個。

  “再想想,還漏掉了什麼?”他深深地注視著我。

  “幫我把這些錢交給那個明天早上打掃他們房間的服務生,”我輕輕地用兩個指尖夾著一張粉紅色的鈔票,“我要他們房間裡的垃圾桶,一定要原封不動地給我拿來,這很重要。”

  Peter笑道:“你找不到怎麼辦?”

  “不會。”我斬釘截鐵,“方靖暉一向都很小心,我了解的。”

  他打開了那扇窄門,裡面全是小小的、黑白的屏幕。感覺像是科幻小說里的場景。我們屏著呼吸,看到了江薏就像我預料的那樣,去敲方靖暉的門,然後,方靖暉很隨意地把她讓了進去,鏡頭完美無缺地記錄了那兩張心懷鬼胎的臉。

  江薏,別怪我,也不全是我的錯。當你發現錯拿了房卡的時候,你應該第一時間去找服務生,或者打電話給我,可你沒有,你去敲了他的門,你有沒有隱隱地期盼著發生些什麼,你問你自己吧。

  “再等半個小時,不,45分鐘吧。”Peter閒閒地把腿蹺到了桌子上,“到了那個時候還沒出來,基本上就可以把花和酒送過去了,就告訴他們是酒店開業期間的贈送——至於明天怎麼讓那個男人買單,就靠你了。”他注視著我,沉默了片刻,“美美,看著你,我就覺得,我當初決定一輩子不結婚,是再英明也沒有了。”

  我什麼都沒有說。他也沒有。一種難堪的沉默瀰漫著,像是海面上的霧氣。他突然站起身來,輕輕碰了碰我的頭髮,倉促的—個微笑過後,他說:“再見到你真好。”

  我當然知道,他的眼睛裡漾起了一種含義複雜的東西,他的呼吸在不自覺地變得粗重。那一瞬間,我腦子裡掠過了冷杉的臉。可是比這個瞬間更迅速的,是鄭成功不滿的啼哭聲。

  Peter匆忙地把手收了回去,難堪地用一根手指逗弄著鄭成功的小臉兒。他粗糙的手指把鄭成功弄得更為煩躁不安,他苦笑著看我,“美美,我們都不是過去了。”

  “Peter哥你都看到了,我的老公和別的女人睡在一起,我的兒子是個永遠離不開我的小孩,我活得好辛苦。”

  “最辛苦的日子都過去了美美。不會比我們跑場子的時候更苦的,你自己心裡清楚。”

  “是,你說得對,可是跑場子的時候,我們都好快樂。”

  “那時候我們什麼都沒有,自然快樂。”他推開了窗子,海浪的聲音就像風中的窗簾一樣撲面而來。

  “可是我們現在又有什麼啊?”我在那股新鮮的腥氣里無奈地笑。

  “那還不簡單。”他雙臂撐著窗欞,眺望著根本看不見的黑色的海,“我們現在有的,都是些不想要也不能丟的東西——這樣還怎麼快樂啊?”

  一個原本危險、原本曖昧不明、原本情不自禁的時刻就這麼過去了,只是那麼短短的一秒鐘,我們就決定還是坐在那裡感慨人生。不承認也沒有用,我們就是從這一刻起開始蒼老的。

  夜深了,我在房間裡凝視著鄭成功安逸的睡臉。江薏依然沒有回來、看來我所有的計劃都成功了。小傢伙,要是真的一切順利,我們很快就要說“再見”了呢。等你長大以後,我也不用你愛我,我知道我不配——只不過,其實你也跟著我一起戰鬥過,其實我也教過你怎麼去戰鬥,只是不知道你會不會記得。

  房間裡的電話開始尖銳地響,我像陳嫣那樣不顧形象地撲上去接起來。還沒等我說“餵”,那邊的人就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聲音里都帶著發了癲的酒氣。

  “江薏,是你麼?江薏我想你,我真的很想你,我們結婚好不好?江薏你回來,我不能沒有你,江薏我愛你我願意永遠永遠對你好,江薏你不要走,我求你——”

  是西決。這個沒出息的傢伙,我都替你害臊。我輕輕地掛上了電話,把臉埋在鬆軟雪白的枕頭裡。

  插pter 14 藍色的太平洋隱沒的紅太陽

  我的睡夢像只暴躁易怒的貓,蜷伏在一個很淺的意識黑暗處。不時騷動,害得我都不清楚自己究竟睡著沒有——因為誨的聲音一直都在那裡旋轉著,我的腦袋變成了一個海螺。又開始窒息了,這一次的窒息是緩慢而幽暗的,帶著冷氣機輕輕的響。別過來,別過來,我不怕你,我沒睡著,我馬上就要醒來了,不信你看,我一直都聽得到海浪。一把尖銳的聲音刺進來,我的睡眠流出和燈光顏色相同的、昏暗的血,見鬼,又是電話,不過這次是我的手機,難道還是西決嗎?還有完沒完啊你,要是再吵我我就直接告訴你江薏睡在方靖暉那兒。

  手機的屏幕上閃著的字是:“冷杉”。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壞孩子。

  “掌柜的。”他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剛剛跑完步,呼吸得很重,“我,我到了,你告訴我你住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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