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陳嫣突然間正了正神色,把本來就挺直的脊背更直了。她轉過臉問服務生:“我點菜的時候說過的,清蒸鱖魚里不要放蔥絲,我們家裡有人不喜歡吃蔥。可是你們還是放了那麼多。”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看似不輕易的,往我這邊瞟了一眼。

  那個小服務生非常茫然的不知所措,看上去像是新來的。

  “你把剛才下單的那個人叫過來,”她不苟言笑,“你聽不明白嗎?剛才給我點菜的人是你,可是我知道不是你下的單,你不願意叫他過來也行,把這份清蒸鱖魚給我們換掉,反正剛剛上來,我們沒有動過。”

  小服務生滿臉通紅:“可是,可是這條魚是您剛才選的,已經殺了——我做不了這個主。”

  “那是你們的問題,不是我的。”陳嫣終於對她微笑了一下,“不然,直接叫你們經理來?”

  “我不知道家裡誰不喜歡吃蔥,”鄭東霓安慰的對小服務生一笑,“反正我喜歡。我是孕婦,我可管不了那麼多,我要吃了。”說著她手裡的筷子就把那條無辜的鱖魚弄的七零八落。

  小服務生鬆了一口氣,站回到門邊去。非常隱秘的對陳嫣翻了一個白眼。陳嫣的脖子依舊梗著,手裡的湯匙似乎沒有地方放,但是臉上依舊維持著剛才張弛有度的、刻意的笑容。

  我在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我想:你呀。

  三嬸就在這個時候推搡著三叔站了起來:“我們倆應該敬新浪和新娘子一杯。”

  小叔慌張的站起來,把他面前的湯匙帶得叮噹亂響。臉色窘成了豬肝:“不行,不行。”他簡直語無倫次,“應該我們敬你們,怎麼能讓你們反過來敬我們。”嘴裡反反覆覆的“你們”和“我們”幾乎讓他的舌頭打結了,他慌慌張張的端起自己的杯子,一飲而盡。三叔只好緊張的說:“你啊,很不容易的,要好好過,我幹了。”

  我看著面前這個手足無措的新浪,和這個得體得太過分的新娘,突然之間,心裏面某個很隱秘的地方,重重的戰抖了一下。

  我站起來,斟滿了我的杯子。

  “我們還沒有敬酒。”我對小叔笑笑,“她是孕婦,”我看了鄭東霓一眼,“她的這杯我替了。”說著我一口氣幹了它。再倒上。

  “下面這杯是我敬的。”我注視著陳嫣躲閃著的眼睛,“小叔,小嬸。”

  鄭東霓的筷子“叮噹”一聲掉在了她自己的盤子裡,酒灼燒的划過我的喉嚨的時候我知道她狠狠的剜了我一眼。

  那一瞬間小叔和陳嫣像是同時被人點了穴。

  我重新坐下的時候他倆還站在那裡,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坐下的,我若無其事的跟鄭東霓交流哪道菜比較好吃,故意不去看他們的座位,我心裡暗暗的、有力的重複著:陳嫣,陳嫣,你已經費盡力氣了,你已經做了一晚上的女主人了,你不能功虧一簣,你爭氣一點,絕對不可以哭。

  杯盤狼藉的時候,我們四個賓客像是刑滿釋放那樣,迫不及待的離開。留下一對新人買單。三叔去停車場取車的時候,三嬸站在酒樓外面的台階上,對著深藍的夜空,如釋重負的長嘆了一聲。

  鄭東霓小聲說:“三嬸你看到沒有,就為了一條魚裡面的蔥絲,擺出來多大的譜,我就是看不慣這么小家子氣的女人。”

  “糟糕了!”三嬸尖叫了一聲,“我這是什麼腦子!我忘了最重要的事情,我沒有把紅包給他們。”

  “我去給。”我簡短的說。

  我折回到包廂外面的時候,他們倆還沒有離開,站在門邊上,我看到陳嫣正在把一條嶄新的圍巾塞進小叔的衣領。眼光輕觸的那一瞬間,他們對彼此會心一笑。

  小叔又變成了講台上那個聰明的小叔,陳嫣又變成了那個我熟悉的,溫暖的陳嫣。

  小叔抓住她的手指,有些生硬的用力的一握,他說:“今天辛苦你了。”

  陳嫣滿足的笑著:“你在說什麼呀,鄭老師。”

  為了這句“鄭老師”,我原諒你了,我終於可以完完全全,百分之百,如釋重負的原諒你了。畢竟你已經做到了那麼多在世人眼裡看來毫不值得的事情,畢竟你毫不猶豫的守護了你少女時代不堪一擊的英雄。無論如何我都得承認,你很勇敢,陳嫣,不,唐若琳。

  2006年就是在小叔的婚禮之後,匆匆結束的,陳嫣簡陋的婚宴上那套紅艷艷的裙子,就算是為了迎接新年的到來,匆忙並且寒顫的鞭炮。

  吃完小叔的喜酒之後不久,鄭東霓就走了,雖然三嬸狠狠地挽留了她一陣子,一直到她離開,她和鄭南音都沒有互相說過話,她依然隔三岔五的寫信給我,寥寥數語,匯報全職孕婦生涯的心得。她說:不給你寄照片了,因為我在一日千里地發胖。我在每次回信的時候,都忘不了加上幾句大伯最近的健康狀況,雖然她從來沒有問過我。

  一如既往的,2007年就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裡來臨。我也一如既往的。在1月份最初的幾天裡,總是把需要寫“2007”的地方寫成“2006”,把“6”塗改成“7”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情,因此,大學生鄭南音總是嘲笑我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老人家。

  我跟南音說,大學裡的第一個寒假,不要浪費,多和男生出去玩比較好。她不置可否。家裡偶爾會有電話來找鄭南音,每一次,三嬸都認真的悄悄問我,這會不會是南音的新男朋友,三嬸的邏輯在我看來很奇怪,當她知道鄭南音和蘇遠智最終的結局後,她居然比當初知道南音“早戀”了還要憤怒。

  “他瞎了眼!”三嬸咬牙切齒,“他居然不要我們南音,他有什麼了不起的,還有什么女孩子能不我們南音好!混帳東西,我們家還瞧不上他呢。王八蛋——”三嬸發狠的樣子無比可愛。想想看那是我第一次從三嬸嘴裡聽見“王八蛋”。正當我懷著萬分期待的心情,等著她爆出更粗的粗口的時候,鄭南音小姐無辜的出現在我們的視線內,若無其事的走向她自己的房間,於是三嬸頓時收斂了神色,鄭重其事的悄聲說:“別告訴南音我知道了,你懂吧,我們大家就當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不等我回答,她就像是自言自語一樣的,無限神往的說:“我們家南音一定能找個更好的,你說對不對,你看,我們南音的條件——”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就在這個剛剛降臨的寒冷的年初,我又看見了蘇遠智。

  很偶然,是在一個書店裡,隔著一排又一排的書架和濃的讓人頭暈的油墨香,我遠遠的看見他,和他身邊那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和南音同班,曾經,也是我的學生,她有一個非常特別的名字,關鍵是非常特別的姓氏,端木芳。

  客觀的說,蘇遠智瘦了一點,這大概是剛剛離開家獨自到外地生活的痕跡。他的眼神看上去略微平和了些,總而言之,不再像過去那麼討人厭,目光看似無意的落到他身邊左側的地方,碰觸到了端木芳的臉龐,然後,她似乎是不自覺的溫暖的一笑。他這種表情可以說是沉醉於情網麼?總之我知道,他已經把南音忘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