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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粢心想您還真是喜歡樓嵐起好看啊…

  月籠沙又湊近了一些,光霧悠悠地逸散,虛虛地襯著樓嵐起沉睡的面容,像是他也在發光。

  雲中君被明粢奪下來,倒提在手裡,明止君示意明粢:“來。”

  明止君讓出矮榻前的空位:“殺了他。”

  明粢震驚回望,眼中滿是不可置信:“老君?!”

  明止君的語氣還是不緊不慢的:“三魂心之欲,七魄身中鬼,心之精爽,是謂魂魄;譴欲除鬼,魂魄去之,何以能久?泰恆塔洗魂淨魄,於他而言,無異毀滅。”

  “你看不出嗎?他黏人了許多,稍不如意就要哭鬧,變得暴躁且倨傲,罔顧他人感受,變得執拗又盲目,甚至開始強人所難。他越來越任性,越來越向不諳世事的稚童靠近,這樣的樓嵐起,還是樓嵐起嗎?”

  “你真的看不出來嗎?”明止君眯起眼睛,“還是你覺得,這一切都無所謂呢?樓嵐起不再是樓嵐起,東君也不再是東君,明粢就可以把他偷來的人間珍寶,藏在自己的懷裡。”

  明止君字字誅心:“是這樣嗎?東君。”

  “被泰恆塔毀去的樓嵐起,是你的樂見其成嗎?”

  明粢離開明止君的無可名,茫無目的地獨步雲間,突然就很想見一見剛成神的樓嵐起。

  但這是不可能的,明粢只能後悔自己動心之遲,才錯過一方美景千百年。然而明粢不曾參與的往事,卻有人可以回憶。

  原汀看起來並不消沉,也沒有很狼狽,他早已掙脫泥沼,在最初的不忿過後,對明粢的態度也尚可。不得不說,樓嵐起雖然不擅長當大人,卻很擅長交朋友。

  “從前的樓嵐起?”原汀不由得被這個話題帶出一點追憶往昔的懷念神色,“又甜又黏吧,他是嫡次子,上有一個繼承家業的胞兄,於是從小嬌生慣養,萬事貼心合意…人間有個形容生活奢靡美妙的詞語,叫做‘神仙日子’,實際嵐起成神之後,反而不如從前舒心——這是凡人樓嵐起。”

  “我無法理解他的深仇血恨,神出生在丘原,即便是伐倒生長我的嘉木,我也感受不到悲憤。”原汀自嘲一笑,“大概也因為如此,我才無法和他更進一步吧。”

  明粢沒有說話。葉鳴蟬是知道的,那種驚雷破夢的蒼惶和天地同悲的血色,他和樓嵐起同感。

  “剛開始的時候,他一人獨來獨往——不,他根本不與人來往,只把自己關在住殿裡,唯一一次出行,是下界找回了他的失物,那時他牢牢把握著他的行李,好像這樣就能抓住他的過去。明止君一向掛心小輩,何況原本就是神天對他不起,老君便要我多照顧他。”

  “他其實很讓人省心,不哭也不鬧,答話的時候也周到,行為處處都是大家風範的矜雅。然而稍不注意,他就會安安靜靜地坐上一整天,不動也不笑,如果沒有人打擾,他就一直這樣下去。”

  原汀不自覺地露出一點痴色,察覺之後很快又斂去:“事情的轉機出在丘原的芙蓉花上,芙蓉泣露為酒,就是芙蓉泣。正像嵐起所說,深州人身體裡里是流著酒的,他被仇恨抽乾了血液,便只有酒能填充他的脈絡。他喝了十天十夜,然後盤腿坐在花前,抿著嘴掉眼淚,他哭得一點聲音也沒有,就盯著那朵花,花也哭,他也哭,不知究竟誰更傷心。”

  “我以為哭過之後會好得多,然而之後澤滅木四百年,他簡直活成了刀靈——你也知道那把刀的來歷,我那時候看著他,甚至分不清他究竟是麻木了的樓嵐起,還是復生了的樓霧起。”

  “澤滅木回來,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朵芙蓉花,花依舊在,也依舊哭,他還是坐在花前,坐了一天,這回就不哭了,一天之後他再出丘原,就變回了那個甜軟的樓氏嫡次子樓嵐起,只是不再黏人了。”

  原汀嘆一口氣:“卻原來,只是人不對啊。”

  刀的制式不一,重量也不同,輕者有如樓嵐起的雲中君,長三尺,重四斤三兩;重者有如相儀貫魚的吳鉤,長七尺,重五十斤。

  學刀的第一步,就是握刀。握刀講究一個穩字,心要穩,手要穩,刀也要穩。明粢的佩刀叫動星文,長三尺三寸,重六斤六兩,也屬於輕刀。然而此刻明粢拿著更輕的雲中君,卻感覺腕上壓著一座泰山,重達千鈞;又覺得那是一片鴻羽,輕如無物。如果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泰山為小,那麼明粢的手又是因為什麼而顫抖呢?明粢想起殷希聲也曾狼狽折腰,是什麼絞斷了他的脊樑呢?

  神生而老成,不必經歷懵懂幼年,然而明粢此刻卻像是一個將夭的稚童,茫然失措,奄奄一息:“老君…”

  明止君指一指圍著樓嵐起打轉的月籠沙,語氣深沉,意味深長:“明粢,月出東山,驚飛棲鵲——你看看它,不覺得…似曾相識嗎?”

  明粢看向月籠沙,散發著柔光的花朵漸漸地落下來,依偎在樓嵐起心口。明粢目光閃動,頓悟其中關竅。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兜兜轉轉,原來一切都是早有糾纏。樓嵐起沒有去看月籠沙,卻已經見過了月籠沙;驚鵲的存在,就像是一束抓不住的月光,那是因為,他本就是天上人間最美的一朵,不是月光,勝似月光的,月籠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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