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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陵屹的前臂不知被什麼齊肘斷去,只剩下兩截木棍似的上臂,翻爛焦黑,慘不忍睹。

  慌亂像遽降的飛雪,籠罩在濃煙瀰漫的府邸中,眾人有心相救,卻害怕再傷著皇族玉體,攤上抄家株連的死罪。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救人!”

  一聲厲吼,將眾人恐懼打斷,季紹景半跪在窗扉下,單手扶著陵屹身體,正將他往外托。房門早已被烈焰吞噬,只剩著這一面小窗未被大火侵襲。

  諾聲應允,幾名僕人連手將陵屹拉出來,正待回身相救瑞安王,卻見大火圍攻下,屋樑坍塌,堂皇一間書房頃刻間化作廢墟。

  “王爺!”

  有人聲嘶力竭,淚汗俱涌,卻都成一粒微塵,邈邈飄忽在天地中。

  “晉陽今年多災啊,聽說皇上正往西山去求天祭祖,盼國運亨通呢。”

  門口窸窣聲響,將淺眠的人吵醒了,何清惺忪著雙眼朝胸口包裹的白布上看了看,疲倦地又閉上眼去。

  從他遇襲到現在,已經半個月了。當日生死一線間,有人御風而來,奮力制服刺客,將自己護送到一間醫館來。何清看到那人打鬥時泰然的面色,在看清自己胸口破損的一刻土崩瓦解的樣子,當即猜出他是季紹景早安排來的。

  後來傷勢無礙,醫館不好常呆,他便任由他們帶著,仗著瑞安我的名號,又住進了知州府上來。

  多麼有趣,兜兜轉轉,又是回到原地。

  何清暗暗想著,窗外熱風一起,勾起他寥寥困意,他雙目不睜,意識卻清醒,靜靜聽著陌生人大不敬的交談養起眠來。

  中間一些聽不清了,卻是最後一句,像把利劍似的,剜心蝕骨,疼得何清立時坐起:“太子中毒,三皇子重傷,瑞安王又死了,瞧瞧這一樁一件的,哪有省心的?準是有人多行不義衝撞了神仙,降災呢!”

  何清雙唇發抖,低低一句“瑞安王死了”,好像將他全身力氣都抽空了,仿佛曾經與季紹景在一起的短暫的熱象只是心生幻影,其實一切都沒有,其實連夢都是黑的,其實一直一直,都是他一個人孤軍跋涉。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現在我已經被鎖三次了,我都害怕集齊七次能召喚神龍(小聲比比。)

  第53章 五十二

  何清在醺然夏風裡站了近三個時辰,腳下仿佛生了根。他眼神發直,只顧朝南方看,直到殘陽似血,百鳥歸巢,有暗衛見他站立不穩,才悄然現了身影,將人扶回房去。

  何清無甚表情,有人拉著,就跟著人走,臨進門時問過那暗衛一句,看到他閃爍的目光後便懂了,之後再未多言,只是在那人為他將房門掩上後,他頰上的淚,突然從一滴變成一行。

  隔著窗欞,他最後朝南邊看了一眼。

  ——臨州之南,京城方向,他的王爺,南去,難歸。

  這種感覺,仿若跋涉過慘澹荒蕪的漫漫長夜,卻發現黎明中,只是一片虛空,無人期待他,無人等候他,什麼都沒有,比求而不得更痛。

  真情多半失去才懂早已傾付,甚至身在福中時,總不惜福。

  少年若識愁滋味,哪會愛上層樓?在苦痛中兜轉的人總是這樣,心中苦痛無力宣洩時,最愛找一個出口,寄託哀思或是轉移愁緒,好讓自己覺得生活依舊有盼頭。

  何清亦然,所以他不光厭惡京城,更自怨自艾,惱恨彼時裝模作樣拿三撇四,逼的季紹景伏低作小,生怕唐突了他,白白浪費相逢時光。

  他好像丟了魂,自聽說那消息後的一整日就知道睡著,除了唇焦口燥難耐時會勉強起身灌一碗涼茶,剩下的時刻,都是渾渾噩噩在床上度過。

  在何清殘存的意識里,一直盼著尚武或是李甲能再來一趟,替他解釋解釋始末,最好能再帶一封信來,隻言片語就好,無論是“你想我”還是“我想你”,只要再有一封信,他都會回的,萬語千言、情真意切,再有一次機會,他一定將心中雪月風花盡數吐露,告訴季紹景,他很愛他。

  瑞安王捨身救三皇子而葬身火海的事跡早已傳遍晉陽大街小巷,聽說皇上感念那人生前護國忠義事跡,特封諡號“忠武侯”,以示褒獎。

  何清的小院一直房門緊閉,僕人送來的飯菜在階前擺了一排,偶爾有人聲破窗而入,談論的也多是季紹景的生平,有時是誇讚,有時是笑談。更有的下人從管事的口風中猜出何清身份,便越發存了挖苦的心思,故意大著嗓門指桑罵槐,想看看這個失去倚仗的男寵,能有什麼反應——懷揣惡意而來,得到趁人之危的樂趣,成了這群下人壓抑枯燥生活中的一件消遣,即便何清從未做出反應,他們也一頭熱地撲上去,不肯罷休。

  幾天後正逢日暮,夏風凝滯,火雲灼空,寂靜許久的小院子終於有了一點動靜,何清敞開房門,喚人備水沐浴。

  傅恃才不攆人,卻不代表會像從前一樣沒有怠慢,何清將人請了好幾遍,才在一個時辰後,等到慢吞吞送來的一桶溫水。

  連日來一餐未進,才絞好帕子沾濕臉頸,已覺眼前白光星點,昏脹難言。

  歇了好幾回,總算將身子囫圇擦淨,何清對著銅鏡照了照,見虛像中的人形如枯槁,半點不似當年風采,頓恨此刻貌丑難堪,怕是再勾不起、配不上季紹景的喜歡。

  何清被自己的認知嚇的發慌,趕緊軟著步伐翻出私藏,厚厚一層塗在臉上,見鏡中人神色不再憔悴,才欣喜地笑了笑,一抿透朱雙唇,走到衣櫃前換了身簇新的衣裳。

  可是將躬身理好下擺,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頭重腳輕,再一使力,竟是目不能視物,跌入一片黑暗中。

  到底是什麼時候昏過去的,何清已經想不起來了,只記得跌倒前最後一個念頭,就是要趕緊帶好發冠,儘快給自己一個交代。

  何清的眼皮不知被何物壓著,他試了兩次也沒睜開,正低低叫苦,口中卻被哺進一丸丹藥,清涼生香,旋即便化了去,何清舒服地哼了一聲,下一刻,就有涼風從他臉側堪堪掠過,像有人在耳畔慢篤篤地逗弄什麼。

  季紹景行在夜色中,心火早不知燒過幾重。他夜潛入府,映目而來的便是栽倒在地的人。

  何清玉帶未束,叫寬大的袍子遮掩著,絲毫看不出羸弱,起先季紹景還鬆了口氣,直到將人抱起,感受到輕到不可置信的重量貼在自己懷中時,那一刻心中翻湧的憐惜,簡直要將他全然淹沒。

  黑雲遮月,遍地幽暗,借著暗夜遮擋,季紹景悄聲將人抱出房門,躲過府中護院家丁,急忙忙朝城東奔去。

  終於到了城東宅院,季紹景輕輕將何清叫醒,尋思著與他解釋連日亂事,可何清早就脫了力,腳一沾地就軟軟地滑下去,唬得季紹景感覺拎著衣襟一撈,將人又摟在懷裡。

  抱著人燃燭鋪床,折騰了盞茶功夫,季紹景一頭汗意,總算能將人置於床里,自己也躺上去。

  何清已經醒了,剛剛喚回意識,抬頭就見面前之人正目光灼灼望著自己。何清痴痴凝望他許久,只覺季紹景面目俊朗,似石韞玉,如水懷珠,明明是刻在心底的模樣,卻永世遺失。這般想著,一時心中大慟,拿指腹一點一點勾勒過他眉宇輪廓,卻換來更多疼痛迷惘:人都死了呀,也只能在夢裡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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