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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朝後,刑部尚書陸仕跟蘇世譽一同往外走去,“蘇大人,從淮南押送來的囚車已經到了,具體處置我恐怕還要再詢問您一下。”

  “陸大人不必客氣,若有需要儘管找我就好。”蘇世譽笑道。

  “是,那我就先謝過您了。”陸仕忽又長嘆了口氣,“說起來,這些犯人里有不少我打過交道的,在朝中共事時看著他們都好端端的,怎麼會到了淮南就成了這樣?”

  蘇世譽聞言也微皺了眉,尚未開口,旁邊傳來了另一個聲音:“因為那些人本來就心術不正,只不過因為長安城乃天子腳下,他們還不敢肆意妄為。”

  工部尚書岳宇軒走過來,沖他們一笑,“蘇大人,陸大人。”他環顧一周,像是發現了什麼,問蘇世譽:“奇怪,怎麼不見楚大人?”

  蘇世譽微微一頓,陸仕先忍不住道:“岳大人這話才奇怪,為什麼要找我們問楚太尉?”

  “之前下朝蘇大人不都是和楚大人一起的嗎?不怕陸大人笑話,我有好幾次想上前搭話,都被楚大人冷眼給嚇了回去呢!”岳宇軒笑了聲,又有些納悶:“怎麼?蘇大人這次和他一同去淮南查案那麼久,一路上朝夕相對,感情應該愈發好了吧,我還以為等你們回來後,楚黨蘇黨就該握手言和了,怎麼眼下看來倒像是更差了?”

  蘇世譽淡淡一笑,“跟以往並無不同,岳大人多心了。”

  岳宇軒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追問。

  楚明允在書房裡,耐著性子把離京後的所有案牘奏報看了一遍。秦昭拿了一摞密令進來時,他正撐著額頭看周奕被從西境邊關叫回的調令,聽到動靜掀起眼帘,神情莫測地盯了秦昭一會兒,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秦昭癱著萬年不變的冰塊臉,將密令放在他手邊,“了解情況。”

  “存心讓我不痛快?”楚明允往後一靠,推開了厚厚一沓信件,“我不看。”

  秦昭問:“為什麼?”

  “我為什麼要看?裡面以我名義下了什麼命令都猜得出來,除了刺激我還能有什麼用?”楚明允笑了聲,屈指抵著下頜,饒有興致地瞧著秦昭,“師弟,我真是不明白,我家世譽招你惹你了,我對他都沒這麼大意見,之前催著我殺他,現在又拿他偽造的信來,是打算逼我死心?”

  心思被直接點破,秦昭有一瞬間尷尬,隨即就變成了震驚,“你還不死心?”

  “不行?”楚明允輕輕閉上眼,“怎麼說呢,多少還有點生氣,可我就算是生氣,也滿腦子都是他。”

  秦昭簡直無法理解,一種想要罵醒他的衝動湧上喉嚨,出口時卻只剩了乾巴巴的一句:“糊塗!”

  楚明允無所謂地笑了,“你倒不如說我無可救藥。”

  秦昭閉上了嘴,不搭理他。

  “師弟,”楚明允緩緩睜開眼,神情隨之正經了,“我不想再耗了,差不多就動手。”

  “動手?”秦昭反應不及。

  “是,我徹底看清了,大夏這十幾年其實根本沒有變化。十三年前,匈奴舉兵南下,郡守棄城逃跑,底下人更不用說,還有多少守將背叛投敵;十三年後,有心之人稍加挑動,就有上百個官員作亂屠城,拋開他們自身不談,是朝廷吏治有問題。根基都腐爛了,偏偏還固守什麼祖宗之法不可變。”楚明允笑意輕蔑,“苟延殘喘這麼多年,也該亡了。”

  秦昭看著他,“要逼宮嗎?”

  楚明允搖頭,“世譽既然已經知道了我想做什麼,不可能會毫無提防,更何況我勢力剛受折損,逼宮是眼下最不明智的一條路。李延貞幾日後要出城去離宮辦千秋節宴,你帶人過去埋伏,只要他一死,我自有辦法讓百官求我登基。”

  “是。”

  “禁軍已經是我的人了,具體我會再安排。到時候你等回程再動手也不遲,就讓這小皇帝最後好好玩個痛快。”楚明允唇邊浮現一絲冷淡笑意,慢悠悠道:“何時生,何時死,聽上去倒很不錯,不是嗎?”

  第七十四章

  所謂千秋節,即皇帝誕辰,取其千秋萬歲之意。

  離宮位於驪山北麓,桂殿蘭宮依山而建,深秋時糙木多半枯敗,更襯出飛閣流丹,鮮艷華美。這場夜宴果然如李延貞所說的別出心裁了,不設在宮殿之中,而是露天席座,濱臨一方碧湖,放眼就可觀覽驪山風光。不過歸根到底,也只是換個地方縱情聲色,歌舞享樂罷了。

  靡靡樂音悠轉,滿天星河都醺然沉醉。恩寵不減的姜昭儀陪侍在李延貞旁側,掃了一眼下方,抿唇笑道:“早聽說教坊特為陛下編了支新舞,如今看來,果真是有絕世之姿。”

  李延貞半醉半醒間發出了聲疑問。

  姜媛微抬了下巴,“喏。”

  此時絲弦聲猛一折轉,潺潺而來,李延貞隨著望去,酒意頓時消了大半,席間有人驚嘆出聲。

  緋衣舞姬們不知何時紛紛向一旁傾側過身去,猶如花綻,顯露出身後孑然獨立的白衣舞姬。那女子一襲白衫似雪,竟是站在了湖水之上,拈指作蓮,舒展開柔軟身段翩然起舞,一雙赤足踏在水上,一步一步惹得秋水珠濺,洇濕裙角。她舞姿極為嫵媚,模樣卻清麗動人,驀然偏頭望來,璨然一笑,宛若水中精魅。

  楚明允瞥了一眼,便索然無趣地收回了視線。旁人目瞪口呆,而他自然看得出其中奧妙:這湖中早搭設了石板,低於水面幾寸,舞姬看似在水中舞,實則都是踩在石上。

  楚明允一手握著玉杯,一手撐著下頜,目光不由自主又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對面的蘇世譽身上。蘇世譽稍側著頭,同眾人一樣望向舞姬,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尋不出什麼讚嘆欣喜意味,又或者說,他的情緒起伏向來都微乎其微,難以從神色覺察,即使楚明允離得那樣近過,也猜不透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指腹不自覺摩挲著杯沿,楚明允看著暖色燈火映亮了他墨色眼眸,一線陰影沿著他白皙脖頸漏入衣領,一毫一寸,都是曾親吻廝磨過的。

  蘇世譽回過頭來,不經意正對上楚明允的視線,遙遙相隔,他愣了一瞬,轉而淡淡垂眸避開。

  楚明允捏緊了玉杯,默不作聲地將酒飲盡。

  片刻間這支舞已經結束,白衣舞姬踏上繡毯,尚有細小水珠自足上滑落。她盈盈一拜,開口正要說些祝詞,不遠處猛然傳來了轟隆一聲悶響,厲如驚雷,連帶著腳下都震顫,湖水激盪。緊接著驪山上丘巒崩摧,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靠近宮室的峰巒上林木迅速倒伏一片,隨即如傾頹般轟然滾下,像是山中鎮壓的巨獸掙開了禁錮,咆哮怒吼,轟鳴聲響中亂石裹挾著沙土奔涌,瞬間將樓閣沖毀覆沒,繼而洶湧襲來。

  “怎麼回事?”楚明允猛然起身。

  姜媛臉色一變,正要抽身離去就被人扯進懷中,迸濺的碎石擦著髮鬢掠過,方才動作再慢一分就能要了命,她驚愕地抬眼看著李延貞:“陛下……”

  “小心點。”李延貞顧不上看她神情,忙護著她隨侍衛往一旁退去。

  煙塵撲卷過來,漫揚蔽空,地面震顫得更加厲害,無數人還沉浸在絕妙的水中舞里,轉眼卻要面臨山崩,奔走逃離,失了朝臣風度,倉皇不已。山石滾落的巨響和驚懼尖叫的人聲混在一起,頃刻間就如沸水炸開了鍋。

  蘇世譽下意識往對面看了一眼,沙塵瀰漫中視野昏暗受阻,但依稀能看見席位上已經沒了人,他鬆了口氣,向上位疾步而去,卻也空了。蘇世譽轉身竭力四顧,滿目混沌,沒見到李延貞身影,倒因吸入了煙塵忍不住低咳了兩聲。

  這時他忽然讓人抓住了手,被一把圈在懷中,那人一隻手替他掩住了口鼻,渾濁沙土氣味中蘇世譽嗅見對方指間的一絲檀香,心頭驀然一顫,而抓著他的那隻手修長有力,握得緊到他都覺得指骨生疼,根本無從掙脫。

  楚明允將他帶到湖另一邊的安全處,鬆開手摺身便往回走,只丟下一句:“在這裡等我。”

  蘇世譽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胳膊,“你去哪裡?”

  楚明允轉過身來,眉目間的冷凝神色陡然消融,他扯出一絲笑意問道:“你擔心我?”

  “你的人在這附近?”蘇世譽不答反問。

  “你擔心我?”楚明允緊盯著他。

  蘇世譽移開視線望向傾塌的山崖,微皺了眉,“這場山崩難道是你……”

  素白手指按在唇上打斷了他的話,楚明允笑了一聲,“你問的這些,我一個也不會回答。”食指沿著他的唇線輕划過,楚明允收回手在指尖舔了舔,笑道:“哪裡也不准去,在這裡等我一會兒。”言罷直接離去,眨眼間身影已沒入混沌煙塵之中。

  蘇世譽僵在原地,然後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將方才的畫面清出了腦海。他遲疑一瞬,還是返回了那片混亂之地。

  然而楚明允卻並沒有回到宴席處,他帶著秦昭和影衛沿一處小徑登上了驪山,憑崖而立。崩塌的峰巒離這兒不遠,幾個影衛已經過去查探,其餘黑衣影衛在他身後次第排開,沉默得近乎融於夜色。

  楚明允俯視下方,山崩終於停下了,煙塵漸散,能看見亂石泥沙伴著破爛的席座四散,湖水都被染得發渾,被活埋砸死的人橫屍在地,活著的眾人還在驚慌無措,奢靡宮宴成了狼藉一片。

  雖然還不清楚這場意外山崩的緣由,但機會總是不容錯過的。

  楚明允抬手接過長弓,搭箭上弓,拉滿了弦。夜風吹動他鴉色長髮,淺薄月色映亮他森冷側臉,指下一松,利箭攜千鈞之力以閃電之勢she出。無數箭矢呼嘯著緊隨其後,破空而去,箭鏃泛著寒光,如一團黑霧般鋪天蓋地地朝著宮宴罩下。

  就在這時,身披鐵甲的侍衛們衝進了宴席中,擋在那些臣子前奮力揮刀,打算以身為盾攔下利箭,更有十幾個持盾的侍衛在外圍結成一個精妙的陣形,將迅猛攻勢分化掉了大半。雖然還有人負了傷,但所有人的情緒在一時間竟全穩定了下來,連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幾個文臣也不再慌張,一切驟然變得規整有序,居然硬生生抗下了這場箭雨。

  處在燈火通明的宴席中,看周遭皆是幽暗一片,根本摸不清敵人在哪兒,最多只是覺察個大致方位,他們占盡優勢,不能一擊得手也無礙。崖上的影衛們換箭上弓,準備開始下一輪襲擊,卻見主上抬起手吩咐道:“等等。”

  楚明允微眯起眼眸,望著下方,臉色倏然變了。

  李延貞早已在侍衛長的護送下離開,餘下眾人也在侍衛們的掩護下匆匆往宮殿內撤去,唯有一人淡然而立,從容鎮定,全局盡收他掌下指揮調度,是旁人如何也學不來半分的卓然風華,是蘇世譽。

  秦昭下意識地看向身旁,只見楚明允眉頭緊蹙,忽然意味難辨地笑了出聲:“也是,我忘了,他怎麼可能會聽我的乖乖呆著。”頓了頓,他緩了笑意,冷聲道:“先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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