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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明允微微一愣,蘇世譽亦是一怔,無端熟悉。

  “……對……不起,”他艱難地抬起臉來,亂發遮掩下他青白凹陷的臉上有晶瑩的淚流下,顫抖難止,“對不起……大人……”

  仔細辨認著這張似鬼如骸般的臉,蘇世譽不確定道:“……洛辛?”

  “我……讓你們……失望了……”洛辛難以自控地痙攣顫抖著,緊攥著插入胸口的長劍勉強站立,大灘鮮血積在地上,他淚流滿面,“……對不起,大人,對不起……可是我……沒有……”他嗚咽著哭了,嘶啞至極,字字艱難,“真的……沒有叛……”

  蘇世譽低低嘆了口氣,“我們知道。”

  身後的人已經追趕而上,洛辛眼裡還噙著淚,盯著他們倆卻笑了,淚水順著笑意滾落,他後跌了一步,長劍順勢滑出又帶了一溜血跡,洛辛嶙峋的手摸索著握住了地上的刀,聲嘶力竭:

  “……快走!”

  他猛地挺身站起,像是爆發出了畢生的力氣,越過楚明允和蘇世譽迎面衝上兵戈長刀。

  宛如奮力扯斷鐵鏈,越出了那座陰暗牢籠,在烈日下恍若驚醒,如一夢長。

  朱紅府門在他身後開啟,復又以他身軀為擋,緊緊閉合上。

  夜色仍舊沉沉,無一絲月色,眼前紛雜的刀光亮的刺眼,體內暴動的狂躁隨著血液與體溫的流失而消散了,洛辛驀然感到從未有過的平靜,還來得及想起先前蘇世譽讓他多讀些書的話。

  他那麼笨,只懂習武,不理解大人的用意,懵懵懂懂看了禮易尚書百家諸子,不加咀嚼囫圇吞下,到如今竟也真能平白想起一兩句來,依稀記得是: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唯其義盡,所以仁至。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

  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作者有話要說: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唯其義盡,所以仁至。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

  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這段是文天祥丞相的絕命詩,寫在衣帶里,稱為《衣帶詩》。

  第六十八章

  郡守府的朱紅府門重重地在身後閉上,關不住的廝殺怒吼聲傳出,響在沉寂的夜裡。

  蘇世譽凝眸回望了一眼,又長長嘆了口氣,只是嘆到一半血氣翻湧,不由得壓著嗓子低咳了兩聲。蘇世譽復又看向身旁的楚明允,他微垂著眼,臉色白的厲害,從方才起就沒再開過口,“你身上是不是有傷?”

  楚明允掀起眼帘看他,唇角還帶了點笑意,張口想說什麼,卻因胸口劇烈起伏一時說不出話來。

  一聲尖銳嘯聲驟然響起,直衝雲霄,他們回頭看去,巨大的煙花在蒼穹炸開,萬點璀璨,照亮了身後的郡守府。死寂的城中由此隱隱有了動靜,從四面八方傳來,原本空曠漆黑的街道上,一戶戶人家的燈亮了起來,接連遠去,綿延開一片輝煌燈火。

  他們對視一眼,反應迅速地退到最近的巷道里。不多時門戶紛紛打開,持兵器的人從屋中跑出,集結成隊,同樣的黑衣打扮。是叛黨。

  答案就此昭然若揭。為什麼叛黨會憑空消失,為什麼整個壽春城全是男人,不見女子?因為這個城被化作了別樣的軍營,客棧供食,民舍供居,根本就已經沒有百姓,只有叛黨隱匿在戶!

  一入壽春,猶如入瓮。難怪韓仲文梁進他們行徑如此大膽,只因有恃無恐。

  莫說他們兩個眼下情況不佳,就算是毫髮無傷,恐怕也難以直面這滿城兵甲。長街燈火處最是危險,一些像他們正隱蔽在的狹窄小巷還昏暗無人,勉強算的上安全。然而一騎快馬從郡守府中奔出,沿途呼喝,叛黨得令立刻四處搜尋了起來。

  蘇世譽不禁皺了眉。雖說早在宴前,為了應對變故,蘇世譽就讓蘇白駕車藏在一個偏僻巷尾等候消息,但是那裡離此處尚有一段距離,還要但願他藏得足夠好,別被叛黨先一步發現了。

  一隊黑衣人已經慢慢搜了過來,幾個人謹慎地邁進漆黑的巷口。

  黑暗中蘇世譽聽到身旁人低低嘆了聲氣,握著的冰涼手指忽然從掌心抽離。楚明允閃身迎了上去,雪亮的劍弧划過虛空,帶起潑墨般的血雨,屍體倒地的重重悶響接連響起,巷外的其餘人緊跟著涌了進來。

  他竟還能絲毫不落下風。

  身後是死路,自然是向外殺出。蘇世譽凝神強催內力,動作雖艱滯卻也解決了幾個人,眼看又有黑衣人轉而撲了上來,利刃劈面砍來之際他擋下對方手腕,刀鋒距眉目不過分寸,陡然間他卻難以再推開半點了。他皺緊了眉,果然是那虛軟無力感又綿綿漫上了肢骸,內力在經脈里凝絕不通,被催動撕扯得生疼。

  一隻手忽然按在了黑衣人的頭頂,街道上的燈火依稀漏了進來,蘇世譽能看到素白的五指微微收攏,面前黑衣人口鼻頓時溢血,眼前的刀隨之摔在地上。

  楚明允眉眼陰冷,一手提劍,一手攬過蘇世譽,掠出巷子在長街疾行。被先前打鬥聲吸引來的另一隊黑衣人在後方緊追不捨,拐過幾個岔道後他們又迎面撞見另一隊黑衣人,前後俱堵,無路可行。

  蘇世譽環顧一眼,發覺身旁正巧是他們曾投宿的那間空客棧,楚明允顯然是有意為之,摟住他的手又緊幾分,繼而足尖點地,猛地縱身攜他凌空躍上了樓,破窗而入的剎那間回身削斷客棧懸幡,幡布當頭蓋下,引得底下生了混亂。而他們穿過迴廊,進入最里的房間,推開窗再度躍下,衣袍翻飛,有細細的風聲過耳,還有楚明允愈發清晰的喘息。

  他們先前曾檢查過這間客棧的所有房屋,自然熟悉,也就清楚這窗外也是條狹窄的巷,而且正與蘇白所在的地方曲折連通。畢竟眼下情形再沿途過去實在困難,楚明允索性就抄了這麼個近路。

  落地時以劍拄地穩住身形,他忽然放開蘇世譽,整個人不禁後跌了兩步險些摔倒,被人及時扶著腰穩住。可蘇世譽方一觸及他腰際,卻感覺到他猛地一顫,自己也摸到了滿手溫熱黏膩。

  蘇世譽微微變了臉色,“楚……”

  楚明允攬住他的脖頸,搶先低哼道:“疼。”

  蘇世譽就再也說不出他什麼來,只得道,“我給你把脈。”便將手伸向他的腕,楚明允卻往回一縮,連帶著人也退靠在青石牆上,又滑坐在地,長劍脫手落在了一旁。

  他們倆都已經習慣了在黑暗中視物,蘇世譽清楚地看到楚明允臉色難看到了極致,卻抬眼沖他扯出一個蒼白的笑來,“世譽,”聲音也輕飄飄的,“我這次……只怕真的是要……”

  蘇世譽抓著他肩頭的手驟然收緊,指節青白,垂著眼一言不發。

  “世譽,”楚明允盯著他瞧,氣若遊絲,話音里隱約還含著笑道:“你……再親我一下吧?也算是,讓我死而無憾了。”

  蘇世譽緩緩對上楚明允的眼,墨色眼眸里暗cháo洶湧,他的手竟是在不自覺地發抖,喉頭哽咽,半點聲音都發不出。蘇世譽一點點地小心地將對方抱在懷裡,下巴緊貼著他的鬢髮,深深地閉上了眼。

  搜尋的人似乎還遠在別處,青石窄巷裡寂靜無聲。

  楚明允在他懷裡,忽然就笑了出聲,“我還等著你親我呢,這算是什麼意思?”

  這聲音毫不虛弱,蘇世譽一怔,“你……”

  楚明允直起身,伸手捧住他的臉捏了一把,眉眼盈盈的帶著笑,“逗你的。這麼容易就不行了,那我還打什麼仗?”

  說著就要站起身,蘇世譽抬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楚明允又是要掙,卻被不由分說地扯了過去,三指搭脈,楚明允看到蘇世譽臉色登時變得比他更難看。

  脈象虛浮耗竭,方才那副命懸一線的樣子才更像是他該有的模樣。

  楚明允有些心虛地瞧他,“你現在想通了再來親我也還來得及……”

  “楚明允。”連名帶姓,不帶情緒,蘇世譽看著他。

  “蘇哥哥……”

  “閉嘴。”蘇世譽撕下衣料,動作小心地將他腰間傷口一層層包紮好。

  楚明允看著他難得面無表情的臉,溫聲細語道:“世譽,我有沒有說過你生氣的時候特別可愛?”

  蘇世譽看了他一眼,“說過。”

  “……”失策。

  楚明允後知後覺地想起當初譚敬案時撕的那兩頁帳目,半晌,他道:“……那還是當我什麼都沒說吧。”

  蘇世譽沒應聲,處理好了傷口後攬過他的肩頭。楚明允抬手及時攔下,“哎,剛才在府里你都不讓我抱,這會兒我也不讓你抱。”

  蘇世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輕嘆了口氣,拉過他的手臂搭在肩頭,扶著他站起了身。

  巷外遠遠地傳來了腳步聲,其中隱約還夾雜著馬蹄音,呼喝吵嚷,愈發清晰,愈發靠近。

  蘇世譽扶著楚明允正往巷裡走的步履一頓,皺緊了眉。因為有腳步聲也正從巷尾傳來,不過是一個人的足音,不疾不徐,悠悠迴響,自遠而近。

  蘇世譽按緊了楚明允,另只手拾起地上長劍,卻忽然意識到對方腳步聲極為輕盈。

  柳雲姿自黑暗中一步步走了出來,目不斜視地行經他們,仿佛未見。繼而她腳步微頓,深吸了口氣,小跑到巷口張口就喚:“子銘——啊!”

  她一聲驚呼。對方也慌忙收刀,正是從郡守府騎馬而出的人,帶著一隊黑衣叛黨堵在巷口,驚疑不定,“夫人?!您怎麼會在這兒?”

  “我……你們這是在幹什麼?是有什麼歹人嗎?”柳雲姿聲音里透著焦急,“你可見到子銘了?一不留神他就跑出來了,我都找了好一會兒了,都沒見他人影!”

  “小少爺在外面?”對方也是一驚,“這可不妙,萬一被挾持做人質了……”

  “什麼挾持?”

  “夫人莫急,”對方忙道,“我們的人正在全城搜尋,一定能先找到小少爺的!眼下城裡不安全,我先送您回去。”

  “不必了,這裡離得也不遠,你不用管我,快,快去找子銘!”她心急如焚。

  “是是。”對方應著,又猶疑道:“夫人,您身後這條巷子……”

  “我已經找過了,什麼都沒有。小孩子腳步快,約莫是跑遠了。”柳雲姿道,“拜託了,一定要儘快找到他!”

  “好,夫人放心,屬下一定會將小少爺安全帶回!”對方向後吩咐一聲,催馬先行,其他人緊隨著離去。

  漸漸又重歸安靜,柳雲姿佇立巷口遠望,片刻後迴轉過身來,神情平靜,哪裡還有半分焦急。

  看著柳雲姿走到他們面前,蘇世譽淡聲道:“多謝韓夫人出手相助,只是不知有何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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