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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謹吃飯慢,要加快速度才能趕上風捲殘雲的顧遠。早飯後小姚果然被顧遠不管不問地丟在了酒店房間裡,他自己叫來司機,帶著方謹徑直去了澳門市區。

  司機張叔倒是顧遠身邊的老人,輕車熟路在市區道路上輾轉,不一會停在一條小巷門口。方謹隨顧遠下了車,只見樹陰森森,涼風習習,巷角有棟不起眼的三層灰色小樓,黑匾上寫著“榮氏文玩”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顧遠徑直進了店,裡面有個穿藍布襯衣樣貌機靈的夥計,立刻迎上來:“喲,顧大少又來啦!”

  “下周我父親生日,他一貫喜歡書法,我就托人尋訪了一套文房四寶來當賀禮。其中筆墨紙也就那樣了,主要是在硯台上拿不定主意。我聽他們說你曾經給我父親當過幾天助理,找你來幫忙掌掌眼。”說著顧遠對店員點點頭:“叫你們老闆把我放在他那兒的四方硯台拿來。”

  店員忙著端茶倒水,聞言立刻點頭而去。方謹的神情卻有些意外:“文房四寶?”

  “嗯哼。”

  做人做到顧家掌門顧名宗這個地步,金錢權勢、聲色犬馬都是過眼雲煙了,要找到能討他歡心的賀禮非常難。顧洋是個慣好投機取巧的,去年竟然送了個菲律賓的選美冠軍,結果徒有美色沒有腦子,一個月不到就被顧名宗丟開手了;而顧遠送的純血統賽馬更是悲催,至今還整天關在馬廄里,據說已經胖了二十公斤。

  方謹神色有些為難,似乎想說什麼,但就在這時文玩店老闆親自帶著夥計來了。幾個人點頭哈腰地捧出了兩個大玻璃匣,打開一看裡面是四方硯台,各個形態古樸而石質細膩,顯見都是上好的珍品。

  “顧先生您看,都在這裡了。這兩方是老坑端硯,現在已經非常稀有,我們專門派人去廣東鄉下為您找的;另外兩方歙硯,左邊這塊是雨點金星,右邊玉帶金暈,都是我們這一行難得的好貨色。”

  方謹一看價格,心裡打了個突。

  “怎麼樣?”顧遠問。

  方謹遲疑半晌,才為難道:“顧總……其實並不好文房四寶,要不選個別的吧。”

  顧遠有點意外,其實他來之前心裡已經打定主意要選那方名家雕刻的荷葉老坑端硯了,帶方謹過來不過是買個保險;誰料這人一開口就全盤否定了他的打算:“這話怎麼說的?你不知道他以前還寫了那個對聯,專門叫人去裱了掛書房裡,還有叫我和顧洋整天去搜羅什麼仿澄心堂紙……怎麼就不好這些東西了?”

  方謹有苦說不出,心想你不知道那對聯不是他自己寫的,紙也不是他自己用的,上百萬的硯台最終不過待在書房裡落灰而已,又是何必呢?

  但他又不想惹來懷疑,最終只能為難道:“我不清楚……可能是我在顧總身邊呆的時間不長,了解不多的原因吧。”

  顧遠不由興味索然,隨手一指他事先看好的那方端硯,對老闆道:“包上。”

  ——其實如果顧遠願意當個好老闆的話,這時候是可以很輕易就化解尷尬的。但顧遠在方謹面前一直很隨心所欲,一句話說的不對立刻沉臉是常事。

  這是一種馭下的手段,主要就是示威:別以為你是父親派來的就可以在我面前拿大,我心情好,就給你面子;我心情不好,照樣打你臉。

  顧遠悠然踱去看夥計們包紮文房四寶,老闆跟在後面殷勤賠笑。方謹卻沒跟過去,默然站在原地,望著人群中那個高大的背影。

  顧遠長得跟顧名宗很像,但輪廓中也帶著來自生母的影子。這讓他五官看上去很立體,眉骨深邃,鼻樑高挺,側面看猶如一尊居高臨下的大理石像;尤其當他一動不動注視著什麼的時候,更讓人有種溺水般的窒息感。

  方謹怔怔地望著他,半晌才回過神來,不由自嘲地搖了搖頭。

  不能這樣啊……他心裡這麼想。

  幾個人都在店裡另外一頭,方謹就隨便在周圍走了走。店堂里東西還挺多,架子上、柜子上、玻璃匣子裡,很多文玩就隨意堆在一處任人挑揀;櫃檯前還擺著一架黒木盤托,上面一小堆各式玉器,在燈光下映出綠瑩瑩的華彩。

  方謹隨手翻了翻,突然看到一隻造型奇特的玉鎦子,拿起來仔細一瞧,只見那竟然是大小兩隻戒指套成的。那玉的雕工還非常巧妙,內外兩隻戒指上都刻有不同的精細花紋;把兩隻戒指重疊套在一起時,花紋便組成了四個完整的字樣——二人平心。

  有個伶俐的夥計走來笑道:“您眼光可真好。這隻鎦子雖不是極品老坑玻璃種,但也算是好材料了,更難得的是雕工——以前有朋友兄弟投契的,就各帶一個這樣的戒指;還有夫妻一起戴的,是表明雙方心底都一般無二的意思呢。”

  方謹心底如同被一根柔軟的刺扎了一下,泛出微微的癢疼。

  “多少錢?”

  夥計賠笑比了個數:“不好意思,本店小本經營,不能講價。”

  方謹倒覺得有點好笑:“你倒會看人報價,再貴我也買不起了。”

  說著他摸出卡夾,打開最外面一張赫然是黑卡。

  這張全球頂級無限額的信用卡是放在最方便取用的位置上的,但他手指並未停留,而是直接跳了過去,在內測抽出一張寫著他自己名字的普通萬事達,遞給了夥計。

  ·

  顧遠看他們把賀禮包裝完,才悠然踱了回來,結果一眼就看見方謹坐在扶手椅里笑。

  倒也不是很明顯,只像是突然沉溺於什麼開心的事情,從而露出了一點輕微而出神的笑意。但那種從心底里散發出來的喜悅卻很有感染力,讓人情不自禁也跟著輕鬆起來,甚至產生了一種微微憐愛的感覺。

  顧遠有點恍神。

  ——這人是怎麼回事?剛剛還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表情,現在又高興了。

  不過還是他高興的樣子更順眼些,仔細觀察的話,其實比昨天那個十八線小明星還好看一點……

  “您回來了?”方謹突然瞥見他,立刻站起身:“不好意思,是不是現在就回去?”

  那一刻他眼底柔和的笑意消失得乾乾淨淨,又恢復到了平常恭謹、順從而警醒的模樣。

  顧遠頓覺不快,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快,只淡淡道:“走吧。你在這幹什麼?”

  兩人一同在老闆恭送中走出店門,方謹笑著說:“我剛才在店裡買了個戒指。”

  顧遠皺眉,“——買那個幹什麼?”

  小巷口陽光正好,微風掠過樹梢,鬱鬱蔥蔥的樹枝發出沙沙聲。不遠處司機張叔正彎腰打開車門,但此時此刻這一小段路,這短短十來米的距離中,是只有他們兩個在一起的。

  “買著玩。”方謹笑道:“等您結婚時,就當賀禮送給您。”

  明明是很平常的話,顧遠心裡卻突然升起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仿佛被柔軟的羽毛輕輕撩了一下,泛起非常微妙難以言喻的麻癢。

  “——行啊。”他匆忙簡短道,頭也沒回,加緊上前兩步鑽進了賓利車。

  第4章 如果他是個女的就好了,可以娶進門來叫他給我生孩子

  過了幾天顧遠回顧家大宅的時候,果然就帶了那套文房四寶當賀禮。

  顧名宗每年生日都是整個家族集團的盛會,生意夥伴、重要下屬、各大關係財閥往來車水馬龍絡繹不絕,整個慶典從開始接待來賓到餘興節目落幕一共得有七八天,其中光正式酒會就有整整三天時間。

  顧遠身為長子第一天就到了。但他成年後和顧名宗的父子關係越來越緊張,因此只帶了方謹在內的幾個手下,其餘輕車簡從,非常低調。

  “這些年除生日外幾乎不回來,對這裡越來越陌生了,”顧遠站在臥室寬闊的落地玻璃窗前,望著莊園裡如茵的綠糙和一長排各色豪車:“感覺真奇怪,像是來做客一樣。”

  方謹在衣櫃中翻了翻,揀出一套黑色修身絨面西裝,說:“今天就穿這件吧。”

  偌大的臥室中只有他們兩個人,顧遠赤裸著精悍壯實的上半身,用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片刻,評價說:“太娘。”

  誰知方謹卻異於尋常地堅持:“不,會很突出氣場,您穿一定很合適的!”

  顧大少平時是個非常強硬固執己見的人,但方謹不順從的樣子更少見。顧遠看著他一動不動舉著衣架,神態中似乎有一點期待的樣子,不知怎麼就突然冒出了妥協的念頭。

  “……拿來吧。”

  方謹一笑,眼梢微微眯了起來。

  “這也就是今天,到正式酒會的時候有專業造型師,就輪不到你多嘴了。”顧遠一邊穿衣服一邊道,也不知道是在警告方謹還是在為自己剎那間的妥協而辯解,片刻後又指示:“把領帶拿來。”

  方謹拿來一條細款黑色暗花絲綢領帶,顧遠皺眉看了一眼,懶得跟他計較,抬起結實的脖頸示意他過來打上。

  方謹似乎是萬能的。他懂做帳,審計,風險管理;會說英德雙語,會開車和小型直升機,會兩手簡單防身術;他會做一手好粵菜,會煲各種各樣的湯,甚至知道男士領帶的十幾種不同打法。

  如果是個女的就好了,可以娶進門來叫他給我生孩子,顧遠心不在焉地想。

  但緊接著他又一愣,心說我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念頭,太長時間沒去找小情兒了嗎?

  “顧洋他媽今天也過來,”為了驅散那一刻異樣和不適的感覺,顧遠隨口道:“據說還帶著她娘家親戚姑娘,也不知道是打算來推銷給誰。”

  方謹一手按著領結,抬頭略帶驚異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知道?他媽不住這裡。我父親脾氣怪,他身邊這麼多人,這座別墅誰都沒讓長住,就偶爾叫個誰過來陪兩天。”

  “……不,我是在想……”方謹系好領帶,退後半步道:“遲夫人生了顧洋,在顧家地位很穩,應該不用送年輕女孩子來討好顧總了吧。我看她也許是沖您來的也說不定呢,畢竟您早就到了適婚年齡……”

  他尾音非常輕,仔細聽的話其實有一點點變調。

  但方謹這個人,平時言行舉止也都是謹慎又保守的樣子,因此顧遠並沒有注意到任何異樣:“喔,你也這麼認為?”

  方謹問:“……那您會同意嗎?”

  顧遠轉身面對著落地鏡。不得不說方謹的眼光還是不錯的,深黑色絨面西裝在他身上顯得異常挺括,精良的修身剪裁更突出了寬肩窄臀長腿,奢華的面料襯出風度優雅而氣勢強悍,半溫莎結上那枚赤金藍寶石領帶夾更是點睛之筆。

  “做夢。”顧遠隨口道,“她家的姑娘,叫她自己留著。”

  他轉身和方謹擦肩而過,頭也不回道:“過來,跟我去拜見頂頭老闆。”

  ·

  顧遠拜見父親之前要先預約,顧名宗的秘書根據行程安排好時間,兩下確認,最終才能成行——父子之間搞成這樣也是沒誰了。

  顧遠帶著方謹,一前一後穿過三樓裝飾華麗的走廊,經過露天花園長徑,才進到別墅北側。這片區域集中了會議室、影音室和大書房,是顧名宗平時在家辦公的地區;而顧遠少年時代就離家獨自去海外留學,回國後又立刻搬了出去,對這裡的熟悉程度並不比客人多多少。

  此時來拜訪的客人都集中在別墅東側的禮堂和舞廳,書房偌大的樓層上空空蕩蕩。顧遠登上最後一級樓梯,突然看見走廊盡頭轉出兩個人影,赫然是顧洋和他母親遲婉如。

  這個時候從這個方向過來,明顯是才從顧名宗書房裡出來的了。對方看到顧遠和方謹也一愣,緊接著遲婉如先笑了起來:“喲,這不是大少爺嗎,真是好久不見了!”

  顧遠客氣道:“遲阿姨。”

  遲婉如穿一身深紅色長裙,看起來才三十多歲,活像顧洋的姐姐。但她這些年來在顧家已經占據了相當舉足輕重的地位,十年前甚至差點問鼎當家主母寶座——只是後來不知何故,據說是出了什麼意外,顧名宗突然就打消了讓她進門的念頭。

  這對當時還在英國念書的顧遠來說簡直是逃過一劫,因為他和顧洋年齡相仿,唯一的依仗只是身份而已:他母親雖然也不算正經顧夫人,但至少在難產前訂了婚,好壞有個嫡出的名頭。

  如果遲婉如正式進門的話,顧遠這些年來的日子絕不會好過。

  不過就算沒進門,遲婉如也是眾所周知的顧洋生母,里里外外誰都不能不把她當回事。顧遠站定腳步同她寒暄了幾句,便只聽她含笑問:“——那大少這幾年在外面,可有遇見哪家合心的閨秀?剛才你父親還跟我提起你的事情,說他在你這麼大的時候連顧洋都有了呢。”

  顧遠心下膩煩,但表面只淡淡道:“還沒定,這幾年想先拼事業。”

  “事業和家庭又不衝突,男人只有後方穩定了才好專心向前衝刺嘛。你沒有母親,你父親剛才還叫我留心,正好我認識幾個……”

  “多謝遲阿姨,不用您費心。”顧遠風度翩翩地看了看手錶:“——方謹!快點不然來不及了!”

  遲婉如話里隱藏的譏刺被一把堵回去,臉上表情頗為不悅。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在這個時候,剛才一直隱藏在顧遠身後的方謹抬頭“是”了一聲,那聲音引得遲婉如目光瞥了過去。

  ——剎那間她一愣。

  此刻顧遠正不耐煩地轉過頭,顧洋沒有注意到母親剎那間細微的神色變化;只有方謹和她目光相撞,前者一片平靜,後者妝容精緻的眼睛卻突然微微縮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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