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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子孫孫,無窮盡矣。”韓嫣一句感嘆,讓劉氏父子發現他們的後代很可能無地可封——地方都已經封給與他們血緣很遠的親族了,自己家的孩子怎麼辦?齊國、燕國都是劉徹先治了人家的罪收了人家的地才有地方封自己的兒子的。難道自己的後代也要這樣相殘麼?

  “怎麼辦?”

  “分封而不賜土,列爵而不臨民,”韓嫣把記憶中比較緩和地對付分封制的辦法說了出來,“賜爵而不予實地,國家按現在的標準,固定下俸祿,也就是了。”

  “都放在長安,會不會出亂子?”劉徹動心了,社會財富不斷增加,可是俸祿卻被固定了下來……

  “放在眼皮子底下,若有事,廷尉府一小吏便能辦了。再者,也不是都圈養在長安的,有才幹的人,照樣可以外任做官不是?”

  “要是,他們不願意呢?”劉閎不覺得這事很簡單,而且,他也不想兄弟們都回到父皇的身邊來。

  “誰想就國,就請去,”韓嫣笑得很jian詐,每逢國家令列侯就國,底下都是哭聲一片,長安離皇帝近,更有發展前途,保守地點說,遠離了長安,誰在皇帝面前說幾句壞話,自己都是無法辯解。再者,長安的生活多麼便利,豈是尋常封地能比的?

  “只是此事不能操之過急,主父偃便是先例,逼出人命來顯得朝廷嚴苛就不美了,為穩妥計,藩國且不要動,”韓嫣看了一下劉閎,“先從列侯開始,慢慢來,這是國家大計,不間斷就好。記得溫水煮青蛙麼?”

  劉閎點頭。劉徹問了煮青蛙的典故,眯眼笑了:“就這麼辦吧。”

  韓嫣道:“不過是保全大家的意思罷了。能有個不讓大家針鋒相對、對大家都有利的辦法,何樂而不為?事緩則圓,不過是找一個不傷感情又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當接到劉徹回輿的消息的時候,劉閎簡直是感激涕零了。

  劉閎覺得自己恐怕是天下最操心的兒子了,人家不都是老子掙錢兒子花的麼?為什麼到了他這裡,自己整天想著如何攢錢,自己的父皇卻在一個勁兒地花錢。出兵南越,好大一筆軍費開支,不過,看在為國家擴了十幾個郡的份上,劉閎也就忍了——雖然目前新增土地收的賦稅還抵不上花掉的軍費,不過長遠來看,確實挺划算。

  可是,前兩年,這個敗家的父皇居然想出親自領兵去匈奴的地方逛一逛的餿主意來,十二部將軍、十八萬大軍……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劉閎的心在滴血,可是這卻是宣揚國威的大好機會。

  就當是部隊拉練了,劉閎在心裡安慰自己。待到劉徹向北轉了一圈兒,圓了兒時橫刀立馬的將軍夢,劉閎心說,這回該消停了吧?轉臉劉徹又盯上朝鮮了……幸虧匈奴使者死在長安,刺激得單于寇邊,才讓父皇冷靜了下來,暫緩了四處出兵的打算。

  不四處出兵了,劉徹改四處遊玩了,把國事扔給劉閎,他自己逍遙去了。去就去吧,居然把太傅也給帶走了。父皇,您老人家難道不知道現在的丞相大人就是個擺設麼?他從來不拿主意的,您要玩,好歹把太傅留下來給我搭把手啊~

  累得半死不活,終於明白,皇帝不是件好玩的事情。劉閎在聽到衛青的訃聞的時候,很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這回,父皇肯定得回來了。

  果然,劉徹匆匆結束了行程,劉閎大喜之下,對於劉徹給劉據舅舅厚葬,起墓像廬山也沒有了那麼大的酸意,甚至向劉徹奏請給衛青立嗣。衛青三子皆非嫡出,按制,屬於無後除國。劉閎請以千戶封衛伉,以繼衛青之嗣,倒讓朝臣覺得這太子很公正仁厚。

  劉家父子對衛青的感情很複雜,既欣賞又帶著點兒防備,說怕他,倒不至於,只是橫在心裡算是一件心事。不厚道地說,衛青掛了,這父子倆心裡固然覺得失一棟樑,然而想想他死後的影響,暗喜的想法也不是沒有的,這其中劉閎的歡喜之情,要濃烈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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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大好之下,劉閎還代父去弔唁了一回。回來之後滿臉悲慟,在劉徹與韓嫣要去茂陵看看衛青埋骨之所的時候,劉閎還申請跟著一塊兒走一趟。

  劉徹對於劉閎的表現很滿意,天下父子都希望有一個埋頭做實事的兒子,看著年輕的兒子為國操勞,劉徹也知道自己最近寬鬆了的財政狀況有他一份心力在。更難得的是,這兒子還不抱團不結黨,沒拉攏自己身邊的大臣來個聚眾飲宴什麼的。(劉閎:朝上最有影響的人,不是我太傅就是我少傅,我還結交小鬼做什麼?)出巡的時候,也是問安不斷,有小事、急事先行決定也沒忘了跟自己報務,遇大事先擬了對策,奏請執行。

  看過衛青墓,劉徹覺得給了衛青死後哀榮,全了君臣之義。再看看劉閎,穩重有禮,倒把難過的心情減了幾分,開始有了心情與劉閎閒話出巡期間的政事。點評了一下劉閎處理事情的優缺點,劉徹意猶未盡,開始說到劉閎頻頻請示上頭來了。

  “你我父子,還要這么小心做什麼?!”劉徹板著臉訓斥,心裡其實挺美,“以後有小事就別跟朕囉嗦了,煩!父子之間還有什麼可以不信任的?”

  劉閎唯唯,他這種做法,是跟韓嫣學的。韓嫣給他開的第一份小灶就是——“父皇”是“父”和“皇”兩個字。私下研究之後,劉閎認為太傅講的很有道理,去世的皇祖母看得明白,所以,她成了皇太后;栗氏那個女人是白痴,所以她跟她兒子一塊兒完蛋了。

  也是因為韓嫣對他這樣直白的教育,讓劉閎斷定自己可以信任這個太傅,而不是單純對太傅有好感。

  當然這樣的隱蔽課程,劉閎是不會透露給劉徹的。只是現在,得有個救場的,於是,劉閎看了一眼韓嫣。

  “雖是父子天性,可人終要相處才會覺得親近。老聽有人問,你為什麼不信任我?你應該相信我。覺得別人不信自己便是受了天大的侮辱,那人便是天大的惡人。又有幾人反思過,我要做什麼,才能讓別人相信?我為了這份信任,又付出過什麼?信任,要從哪裡來?不過是平日一點一滴的相處,讓人覺得安心值得信任罷了。不知付出,只會索取,再深的情感,也會被磨得沒了。”劉閎的眼神,韓嫣自是看到了。

  “反正你教的學生,怎麼瞧都覺得他對。”劉徹本身就不是想“追究”劉閎禮貌過頭。

  “臣說錯了麼?太子請示,不是為了別的,只是,他看重與陛下的父子之情,不願因一些舉手之勞的小事沒有做,而使父子生隙罷了。”

  劉閎鬆了口氣,聽得韓嫣解釋,說到心坎里去了。劉徹的眼睛也很亮,還帶了笑意:“是朕說錯了,兒子孝順,該高興才是。朕倒不該為著自己偷懶,讓孩子傷心呢。”

  拍拍劉閎:“既然來了,便四處走走吧。”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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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閎在前面探路,劉徹與韓嫣在後面慢慢踱步,隨從們遠遠地綴著。

  韓嫣又回頭望了一眼。

  “看什麼呢?”

  “衛青……”

  “他是不錯,沒做過什麼逾距的事情。可是他姓衛,你說,他能拋開衛氏不管麼?再不同,他們還是一家人,皮連著肉、血濃於水。他又有大功於國,不能隨便處置了,朕只能晾著他。閒置他,不是我心眼小,不過是不想讓他有被我親自問罪的那一天罷了。如今他死了,倒是全了君臣之義,不然……”劉徹擺擺手,不願多說。

  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威脅,這說的,大概就是衛青的這種狀況了吧?他可以建功立業,但是必須在劉徹可掌控的範圍內,一旦勢大,栽培他的人就要先動手拔了他。韓嫣可以退,可衛青還有一整個需要他屹立不倒的家族。本人再善自隱忍,可一旦他有了一個可能角逐太子位的外甥,就不可能讓他一直發展壯大。

  年輕時,大好男兒也想著做一番事業的吧?薦士,是朝廷官員約定俗成、沒有明文規定的義務,只是薦了一個主父偃,被用完了族誅,為郭解求情,當面被打回。劉徹對他,是在防範吧?終讓他明白了“自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常切齒。彼親待士大夫,招賢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職而已,何與招士!”

  衛青,才是辛苦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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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感慨完,劉閎黑著臉回來了。

  盜墓賊光顧的不止是千年古墓,剛下葬的權貴也可能被他們扒光了裹屍布。漢家先帝的陵墓一字擺開,連里陪葬墓,綿延了幾十里地,正是個聚寶盆。雖然皇陵時時有人維護,但卻是個冷衙門,說難聽點,就是個看墳的湊合,上心的人少,面子上糊弄過去也就行了,劉閎就是不小心看到了挖了沒堵的盜洞。

  劉徹的臉也黑了,他的陵,可比陪陵豪華多了,比他父祖的陵也壯麗。再想想前幾年,文帝陵里陪葬的瘞錢都被盜了,高祖的陵園差點被人私吞了幾十頃的地……這都是明面兒上的,劉徹父子不傻,自然知道這暗地裡怕是還有沒被發現的其他行徑。

  息了見神仙的心,劉徹只希望自己死後能過得舒服些,所以,努力把自己的陵修得豪華,把奢侈品拼命往裡面堆。可恨的盜墓賊!一定要嚴辦。

  “嚴刑酷法有什麼用?事後罰得再重,可事情已經做下了,損失已經發生了,再嚴懲?你的目的沒達到吧?”

  “你有辦法?”

  “我才不操心這個呢!他們給我備下的東西,我早就散濟出去了。”

  劉徹驚駭地看著韓嫣,沒想到他已經不在意鬼神到了這個程度了,事死如事生啊,不怕死後當乞丐麼?

  “其實,有時候也捨不得,許多東西都是用了好些年的,總擔心留在上面,會被後人不當一回事,扔了砸了,也心疼。”

  “我給你備!別再散給別人了!”

  “人死或煙消雲散或為魂魄,自是不用人間富貴。或是再世為人,可是誰生下來不是光禿禿的?”韓嫣笑道,不是人人都是賈寶玉,還帶著塊石頭,“不過是靠自己努力。便是生在富貴人家,無力守成,也要一窮二白的。陛下生下來,難道還帶著,那些財富,可是歷代先帝努力掙下來的。”我已經證明了,人就是轉世,能帶走的,不過是前世的知識與記憶,甚至,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東西也會變得模糊,所以,陪葬這東西,純粹是浪費感情。

  劉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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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把國事扔給劉閎,想了許久關於陪葬品的問題,覺得事後懲罰,就算滅了三族也不能挽回自己被人挖過一回的損失——刑罰再重又如何?盜皇陵原本就是死罪,不也沒止住文帝陵被盜麼?文帝陵,還是有遺詔令從儉的,都被人盜了,自己那藏品豐富的陰宅……

  只好採納了韓嫣的建議,堂堂帝陵成了本朝功績的展覽館,前起殿,後安陵,殿內掛著功臣相,刻著本朝年表大事記的石碑,甚至本朝修訂的書籍、曆法、律令也展示在內,沒錢買書又想看標準版本的人,儘管來吧。幾代先帝的陵也被改造了,用的,都是茂陵陪葬的錢。

  仿佛看到了死後仍然為萬民朝拜的景象,劉徹心裡稍微安慰了一點兒。死皇帝,除了大祭,幾乎就是無人問津了,自己死後還能被絡繹不絕的祭拜,自己的功績能活靈活現地展現在後人面前,劉徹心理平衡了。想著這麼多人來參拜,連同周圍遷來的人口,茂陵必定繁盛,多少能震懾住盜墓者,劉徹安心了。

  不得不說,劉徹很有錢,至少,存在茂陵里的錢很多。肉疼地看著劉閎一筆筆地劃出去,建了學校修了路,劉徹嘴角直抽搐,好在各地歌功頌大讚皇帝英明的奏章讓劉徹好過了不少。劉閎也識趣地沒再當著劉徹的面兒花錢,餘下的寶貝都封進了庫府,還挑了劉徹喜歡的玉杖、書匣準備奉安,這才讓劉徹覺得好過了些。

  君臣合葬,算是開了先河,劉徹命停棺未央殿,待自己死後,一起入土。據說,韓嫣在身邊,他比較安心。韓家人快要崩潰了,好吧,能得您信任,那是臣子的福份,您也一直信任咱家老爺子,可你不能死了也要把人拉著埋你坑裡吧?好吧,陪葬那是臣子的福氣,埋的地方越近越代表受到重視,我們忍了。可你停棺不葬,非等著你,你要是十年八年不死,那……

  次日,劉閎請安,卻不見回應……

  ……

  韓靖:我爹該和我娘合葬,好吧?

  劉閎:朕也想父皇和母親合葬,好吧?

  相對無言,同樣死了父親的難兄難弟拖著長長的祭文,兩人一路挪到茂陵……

  先帝的命令啊,誰敢違抗? 現在的皇帝不行,現在的侯爺就更不行了……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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