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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跟上來站在門口的趙天福投去一個眼神,趙德貴嫌棄地打量簡陋灰暗的屋子,撇了撇鬍子。
“寄書妹妹。”趙天福面色為難,但父命不敢不從,他低聲道,“靜書說在京城,權貴大臣們提起咱們家的竹雕品都讚不絕口,尤其多年前流傳的古松仙鶴佛拜壽竹雕,年底是聖上壽辰,太子無意似乎提過這麼一句……”
屋子裡靜悄悄的,豆苗兒平靜地掀眸,扯了扯嘴角:“你們把祖宅翻了幾遍底朝天,這小破屋同樣翻來覆去的被找過,有麼?”蹙眉,她諷刺道:“我爹沒刻完它就死了,殘品拿去有什麼用?再者我不知道它在哪裡,興許我爹察覺自己要死了,無人能替他把心血延續,所以一把火燒了呢?”
“趙寄書。”猛地一拍桌子,趙德貴起身,怒目,“你爹雕工厲害,不代表趙家就沒有人了,你若有自知之明,就把它交給我,少不了你榮華富貴,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們自便,我有點累,休息去了。”不等他說完,豆苗兒拔步推開內室門,迅速闔門並拴上。
“目無尊長,毫無家教!”氣得血液翻騰,趙德貴朝緊閉的破門呸了聲,猛地拂袖離去,罵罵咧咧道,“不就萬松仙鶴觀音竹雕麼?咱們自己也做得出來!”
“爹。”趙天福面色急切,左右為難。
“還不快滾出來走?”
“寄書妹妹。”嘆了聲長氣,趙天福解下錢袋放在門腳,他想起這些年家裡的富貴,還有靜書的榮華,實際都是……
“對不起。”趙天福眸含不忍,又不得不決絕地扭頭離去。
漸漸地,所有不符合鄉村寧靜的嘈雜終於褪去,豆苗兒靜了半晌,轉身打開門。
拾起角落裡的錢袋,她疾步走到院子裡,憤怒地作勢要扔。
想了想,把裡面幾塊碎銀找出來,她用力將精緻的錢囊丟到了污水溝里。
從前,趙天福總愛欺負她,不是偷偷剪她頭髮就是捉蟲恐嚇,現在長大了倒改了德行?低眉盯著掌心裡沉沉的幾塊銀子,豆苗兒冷眼進屋。
第17章
村子裡的稻子都收割完了,家家戶戶利用石碾將穀子與稻草脫離,晾曬數日,等穀子幹了,即可收起來儲存。
整個過程中最怕老天爺與莊稼人作對,他老人家稀里嘩啦下幾場雨,便折騰得大家都不得安寧。
豆苗兒只有一畝地的口糧,當天色烏拉烏拉一暗下來,她就手腳麻利地把外面晾曬的穀子運回屋裡。然後去幫鄉里鄰間的忙,儘量不讓他們的穀子被雨淋濕,若濕了,可少不了麻煩!
搭手搶完幾家鄉鄰的稻穀,豆苗兒淋成了落湯雞,她外頭雖套了罩衣,但雨勢很大,裡面的衣裳全部浸了水。
擺手婉拒鄉親們留她吃飯的邀請,她只道要回去瞧瞧老母雞們進籠了沒。
頂著片荷葉往家趕,細細密密的粗線砸在臉上生疼,狂風嗚咽,颳得脆弱纖細的樹梢在風中搖擺凌亂,更莫說地上那些嬌脆的花花草草。
推開柵欄門,豆苗兒丟掉破碎的荷葉,去旁邊雞窩裡數了數,一二三四五,四隻老母雞,一隻大公雞,都乖乖縮在籠子角落裡避雨。
大黃黑妹各自在堂屋找了個軟乎的位置,呼嚕呼嚕睡得香。
豆苗兒鬆了口氣,換上乾淨衣服,她找出幾個盆,分別放在屋裡漏雨的地方。
入夜,大雨不減,狂風更烈。
身上毛毯已換上中厚被褥,豆苗兒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黑暗裡的雙眸熠熠眨動著。
他們這兒下了這麼大的雨,縣上呢?考生們不知會不會染上傷寒?陸宴初帶厚衣裳了嗎?
想著擔憂著,慢慢地睡去……
“嘭”,一聲巨響,仿佛炸在耳畔。
地面床榻似乎都在顫動,深更半夜的,豆苗兒猛地驚醒,摸黑點上油燈,她急急出門探查情況。
這一瞧,整個人都不好了。
撐著傘,豆苗兒立在院子中央,抬高手裡的油燈,模模糊糊可見昏暗中糟糕至極的畫面。
屋子南面的油桐樹被大風折斷了幾根粗枝,恰好砸在廚房,屋頂禁不住摧毀,凹陷了下去。豆苗兒嘆了聲氣,上前看詳細情況,然後往好的方面安慰自己,畢竟破損不大嚴重,修復修復就能好不是麼?
重新進屋,後半夜卻再難以入眠。
雨下了兩日,方見晴。
豆苗兒去別人家借了把梯子,自己一個人修補屋頂。
她精神不復從前,虛弱了許多,活兒都得慢慢做,還要防備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出現的暈厥。
從早到晚,專注修補了六日,終於大功告成。
當日下午,豆苗兒特地做了甜酒,炒了燻肉燴豆芽,又煮了個油豆腐魚鍋,給自己慶功!
哪知老天好像成心欺負她似的!
次日天未亮,驟雨疾來,冷風嘶吼,竟比那日的陣勢更兇猛。
豆苗兒沒心思做早飯,她時不時出去瞅瞅,南邊那棵油桐樹還沒找到時間將它砍掉,該不會重蹈覆轍吧?
偏偏好的不靈壞的靈,臨近中午,她的猜想應驗了。
厲風中,她衣裙狂擺,眼睜睜看著樹枝被刮斷,直直掉下來砸在了廚房,位置甚至與先前差別不大,但摧毀得嚴重了許多。
撐著傘,豆苗兒站在院子一動不動。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忍著沒落下。
她已經很努力的生活了,哪怕孤獨,哪怕霉運不斷,哪怕身體越來越不好。
可才應付完趙家那群唯利是圖的人,老天又上趕著在她頭上狠狠敲下幾棍,就非得接二連三的嗎?她拿趙家人沒轍,拿老天爺更沒法子……
真是委屈得想哭,但不行。
咬住下唇,豆苗兒睜大眼睛盯著空中斜斜紛飛的雨絲,以後的日子,她或許會過得更艱難更辛苦,若哭習慣了,豈不是日日都要以淚洗面?
她不哭……
風聲雨聲凌亂,嘈雜里,淺淺的腳步融入其中,在她身後靜靜停下。
攫住她纖細的背影,陸宴初仰頭,看向毀了部分的屋頂與牆面。
始作俑者是棵高大的油桐樹,那樹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樹身被蟲蛀了也說不準。幸虧這次只是樹枝被刮斷墜落,要是整株樹從中折裂,稍有不慎,就會摧毀整間屋子,她人若在裡面,後果更不堪設想。
蹙眉,陸宴初打量著篤定道:“這樹必須得伐了。”
背脊一僵,豆苗兒漸漸轉身。
陸宴初回來了?他何時站在她身後?她竟渾然不覺!
抿唇,豆苗兒望著他,視線一陣模糊,眸子裡蓄的眼淚再控制不住的大顆墜下。
兩人衣袍隨風鼓擺,因站得近,偶有擦磨。
怔在原地,陸宴初手足無措,他張了張嘴,數次翕合,一字難吐。她眼淚太多,無聲抽噎,只有瘦弱的雙肩微微顫動。
一時陸宴初也不知,她是因房子塌陷了心裡難受,還是怨他半月前撇下她不告而別……
“對不起。”袖下右手捏成拳又鬆開,陸宴初難以控制,好像他的手開始不聽使喚,總想去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