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非常憤恨她這幾天的行為!她應該知道,她找他盧若華這樣的丈夫容易嗎?她不應該讓他生氣;她應該全心全意愛他!他立刻回到了教育局,抓起電話機,就給縣醫院住院部打電話。不用說,他在電話里對麗英態度不太好…… 麗英心情麻亂地離開醫院,向家裡走去。

  她的心一方面還留在醫院裡,另一方面已經到了家裡。

  她在南關街道上匆匆地走著,強忍著不讓淚水從眼裡湧出來。她想念著兵兵。孩子病中的哭聲還在她耳邊響著;孩子病癒後的笑臉還在她的眼前閃動著。

  她也想著那個她已經丟開了幾天的家。盧若華電話里的吼叫聲也在她耳邊響著;他那惱怒地漲紅了的臉她也似乎看見了……她走過街道,所有的行人都在秋天燦爛的陽光下顯得很愉快。她也像盧若華那樣想:這些人沒煩惱!命運在這世界上就捉弄她一個人!她內心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更留戀著她的兒子。當他不屬於她時,她才知道這孩子對她是多麼重要!

  當然,她也戀著她現在的家。這個家使她富裕,並且讓她在這個世界上活得體面、光彩!

  現在不管怎說,她親愛的兵兵總算恢復了健康。她這幾天被提到嗓門眼上的心又回到了胸腔原來的位置上。她本想和孩子再多呆一會,卻招來了盧若華電話里的一頓吼叫!她想:這幾天她確實沒管家裡的事,可能有些爛包。再說,她這幾天也沒管玲玲,孩子可能受了些委屈。老盧愛這孩子,因此動了肝火。可是她又想:虧你還是個局長哩!你愛你的孩子,難道我就不能愛我的孩子?再說,我兵兵已經病成了這個樣子……麗英在心裡麻亂地想著,邁著快步進了家門。

  家裡什麼人也沒。她現在看見的那種亂七八糟的景象,守完全是盧若華剛回來時的老樣子。她知道她幾天沒回來,玲玲把東西都拉亂了。她同時也明白了,老盧為什麼在電話里給她發脾氣。她很快將功補過,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屋子。她盼望此刻盧若華不要進家門,讓她在這段時間把一切都收拾好,等他回來時,看見屋裡順眼了,他的情緒也許就能平靜下來。

  謝天謝地!她把屋子全收拾好後,盧若華還沒回來。

  現在她想她應該很快動手做飯。

  她什麼飯呢?她想到老盧是關中人,愛吃麵。乾脆做油潑辣子面,他准滿意!她儘管幾天幾夜沒睡好覺,身了睏乏,眼睛發黑,但仍然不敢坐下來休息一下,即刻就動手切起了菜。

  切好菜,正準備擀麵,盧若華拉著玲玲的手進來了。

  她趕忙對他父女倆說:「你們坐一坐,讓我給咱擀麵,菜已經切好了……」「我和玲玲在劉主任家已吃過了。你做你自己吃……」盧若華臉沉沉地說,拉著玲玲近了套間。

  麗英手裡拿著擀麵杖,一下子站在了腳地當中。她看見盧若華仍然是惱悻悻的,看來根本不原諒她。

  既然他們已經吃過了,她做這飯還有什麼意義!她雖然沒吃飯,但哪有什麼心思吃飯!她之所以忙了這一陣,都是為了討好他的。既然人家不買這帳,還有什麼必要大獻殷勤呢?她把擀麵杖放在案板上,一霎時手足無措,不知自己該做什麼。她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侷促地坐在床沿上,低下頭,摳著手指頭。她等著盧若華從裡屋出來——看他將怎樣數落她?她在心裡敬畏他。這個管著全縣大小一二百個學校,並且很受縣上領導器重的人,一直對她的精神有一種強大的壓迫感。這個當年在高廣厚面前敢放嗓子罵人的女人,現在連大氣也不敢出,靜悄悄地坐在床邊上。

  不一會,盧若華邁著慢騰騰的腳步出來了。

  她沒看她。但她知道他打量了她一眼。

  「娃娃的病好了?」她開口問了一句。

  「嗯……」她回答。「你知道不知道玲玲也病了?」他的話顯然懷著一種恨意。

  「兵兵病得厲害,急性肺炎,這兩天我沒顧上回來……」

  「那高廣厚幹啥去了?」

  「他在,娃娃病重,他一個人……」

  「那晚上你也不能回來?」

  ……

  盧若華的這句話顯然懷有惡意,她覺得不能回答他。

  見她不言語,盧若華看來更惱火了,他竟然氣憤地喊叫著:「你們兩口子光顧你們的娃娃!」

  麗英一下子震驚得抬起了頭。她驚訝地看見,她的這個平時文質彬彬的丈夫,此刻臉上露出一種多麼粗俗的表情!

  她一下子雙手捂住臉,痛哭流涕地從屋子裡跑出去了。

  她來到院子裡,靠在一棵槐樹上,傷心地痛哭著。

  她哭了半天,突然覺得有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知道這是盧若華——這是要和她和好了。

  「請你原諒我……因為我愛你,才這樣哩……你別哭了,萬一來個人,影響……」她聽見他在背後溫柔地說著這些話。

  但麗英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感到受寵若驚。

  她掏出手絹,揩去臉上的淚痕,也沒和盧若華說什麼,就一個人轉身回到了屋子裡。盧若華也一步一嘆息,跟著她回來了。一場風波就這樣算平息下來。 劉麗英在盧若華道歉以後,就又與他和好了。但是,從這以後,蜜月也隨之結束了。一些小口角不時出現在飯桌或者床鋪上。也許這才算開始了真正的家庭生活了吧?因為據有人說,真正的夫妻間的生活,往往是伴著一些小口角的。

  可是麗英再不像以前那般活潑或者說有點輕浮了。這個美麗的女人似乎變得莊重起來。

  自從兵兵那場病以後,她強烈的意識到了一種母親的責任。而她現在又無法盡這種責任,這使她感到非常痛苦。

  另一方面,她隱約地,或者說明顯地感到,她的新丈夫身上露出來的一些東西,已經使她感到有點不舒服。

  她一下說不清他的這些東西是一種什麼性質的。總之她憑感覺,知道這不是些好東西。

  一個能認真思考的人,就不會再是一個輕浮的人。

  麗英對她的新生活的熱情無疑減退了。反過來對孩子的思念卻變得越來越強烈。兵兵的影子時刻在她眼前晃動著。

  她有時整晚整晚睡不著覺。盧若華對她表示的親熱已經有點生硬,而她也再不像過去那樣對他百依百順。

  白天她像應付差事似的去幼兒園上班。晚上回來,也不再經常坐在電視機前,她想起要給兵兵做一身棉衣——因為冬天就要到了。這件針線活在家裡做不太方便,她就晚上拿著去胖大嫂家串門做。胖大嫂的男人雖然年紀比盧若華大,但他是老盧的下屬,在縣教育局當文書。因此這一家人對她很熱情。

  有一天晚上,就兩個女人在燈下做針線活的時候,胖大嫂無意間告訴她,說他男人前幾天回來說,教育局下學期可能要把高廣厚調出高廟小學,說要調到離縣城最遠的一個農村小學去,說那地方連汽車也不通……

  麗英立刻緊張地問:「為什麼要調他?」

  這個愛多嘴的胖女人猶豫了一下,詭秘地笑了笑,說:「聽說你原來的男人和盧局長的妹子好上了,盧局長得惱火……」

  麗英立刻感到頭「嗡」地響了一聲。

  她現在根本顧不了高廣厚和盧若琴的長長短短。她首先考慮的是:兵兵將離她越來越遠了!親愛的兒子將要到一個荒僻的地方去了!那裡不通汽車,要要再見他一面就不容易了……她感到一種生離死別的悲傷!

  她即刻告別了胖大嫂,說她要回去燒開水,就匆忙地回家去了。盧若華正伏在桌子上給一個副縣長寫什麼報告,滿屋子煙霧繚繞。她一進門就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把高廣厚的工作調了!」

  盧若華在煙霧中抬起頭,先驚訝地看了看她,然後沉下臉,問:「誰給你說的?」麗英一看他這副模樣,就著急地問:「那這是真的?」

  「這局裡出了特務了!他媽的!放個屁都有人往外傳!」盧若華把筆憤怒地摜在桌子上,站起來,問:「你聽誰說的?」

  「不管誰說的,我只求求你,別調……主要是我的娃娃,他……」麗英一下子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你的娃娃?你就記得你的娃娃!」盧若華氣憤地吼叫說,「沒想到,我的所有一切都毀到自家人手裡了!你是這個樣子,人家又傳若琴和高廣厚長長短短,你看我這人能活不能活了?」他用手指頭揩了一下口角,一屁股又坐在椅子裡,憤怒地盯著子上的鏡子——鏡子裡的那個人,也憤怒地盯著她。

  「你看在娃娃的面子上,不要……」麗英哽咽著說。

  「那是高廣厚的,我管不著!」盧若華已經有點面目猙獰了。麗英看見他這副樣子,絕望地說:「那這就不能變了?非要調不行了?」「不能改變!」他斬釘截鐵地說。隨後他又補充了一句:「這是為了大家都好……」

  麗英一下子冷靜了下來。她想:眼淚是不會打動這個人的。她用手絹揩去臉上的淚跡,對那個穿一身呢料衣服的人說:「你是一個沒有心肝的人……」

  「放肆!」盧若華動第一次聽麗英罵他。她竟敢罵地!他一下子站起來,沖她喊:「混蛋!你給我滾出去!」

  麗英看著那張扭歪了的難看的面孔,牙齒痛苦地咬住了嘴唇,接著便轉身出去了。劉麗英和盧若華熱火了一個來月的家庭生活,一下子就泡在冰水裡了。兩個人實際上都對對方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厭惡感情。盧若華不動就破口罵她,那些罵人話若是麗英給外人說了,大概不會相信這些不堪入耳的詞彙是出自尊敬的盧局長的嘴巴。更使她難以忍受的是,正在他滿嘴髒話辱罵她的時候,要是突然來了個縣上的領導,他能立即恢復他老成持重、彬彬有禮、談吐文雅的風度,和一分鐘之前截然成了兩個人。對於這種變化的迅速和變化得不露痕跡,劉麗英簡直顧不得厭惡,而是先要吃驚老半天,就像小孩看耍魔術一樣。是的,盧若華在生活中是一個演員。演員演完戲,下了戲台,就變成了常人。可是盧若華時刻都在演戲。他那真實的面孔用虛偽的油彩精心地掩飾起來,連經常愛坐在前排位置上的領導人也看不出來,一般人也許更看不清楚了。

  可劉麗英現在看清楚了,因為他在他的床上睡了一個多月覺,和他過了這麼一段夫妻生活。

  痛苦像毒蛇一般啃齧著她的心。

  可憐的女人!她付出了那麼慘重的代價。儘管大家可以指責她的行為,但她歸根結底是為了能尋找一種正當的幸福,她的追求儘管帶著某種令人厭惡的東西,但就她自己來說,她願意自己的新夫不僅在社會上體面,而且也是一個正派的人。歸根結底,她出身於一個老實莊稼人的家庭,還沒有完全喪失盡一個普通勞動者對人和事物的正常看法。她現在清楚地看到,盧若華是一個偽君子。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