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她在農村一呆就是好幾年。後來,年齡眼看大了,既參加不了工作,又尋不到一個像樣的女婿——農民她看不上,幹部又看不上她。最後經人介紹,就馬馬虎虎和高廣厚結了婚。結婚後她才知道,高廣厚也是縣中的,但她在學校時好像從來沒見過這個人。結婚不久,她就發現她的丈夫是一個「相當窩囊」的人。她也試圖教導他開展一些。無非是讓他多往公社和縣文教局(那時文化教育沒分開)的領導家裡跑。她甚至通過關係,想辦法讓他和縣委的領導也拉扯著認識。但高廣厚在這方面太平庸了!太死板了!有時還沒農村那些有本事的大隊書記活套。的確,她娘家那面川里有個高家村,那村裡的大隊書記叫高明樓,在公社和縣上都踩得地皮啊!

  她曾經想過要和高廣厚離婚。但她也明白自己的「價值」。一個沒工作的農村戶口的女人,又結過婚,就是風韻未減,也還能尋個什麼樣的男人呢?尤其是生下兵兵後,她基本上也就死了心,她把她的全部感情都傾注到了孩子的身上。她對這一切也習慣了。儘管對高廣厚不太滿意,但她儘量像一個妻子那樣對待他了。當然,高廣厚身上也有些叫她滿意的地方。他人誠實,對她愛得很實心;儘管長相不太漂亮,但身體強壯有力。生活的情趣少些,但他那肌肉結實的胸脯也曾讓她感受過男人的溫暖。在她情緒好的時候,性生活也是能滿意的。親愛的兵兵出世後,她甚至開始對他產生了某種溫柔的感情。孩子使她的心漸漸向他靠攏了一些;有時她還忍不住主動對他表示一下親熱——可是,每當這樣的時候,平時缺乏感情的高廣厚就加倍地給她熱情,像瘋了似的,她就又反感了。不管怎樣,看來他們的夫妻生活還是能過下去的。尤其是兵兵越來越逗人喜愛了——這小東西終究是他們兩個的……可是,猛然間出現了盧若華!

  自從盧副局長出現在她面前後,她的心一下子就亂了。她是個極敏感的人,第一眼就看出他喜歡她。當她知道了他現在是個單身的男人後,精神上那封閉了的火山口又開始絲絲地冒煙了。老盧利用看若琴做藉口,經常往高廟小學跑。當然,她知道,他更主要的是來看她。

  他們很快就接近了——這是不用過多語言的。這個人對她的吸引力是強大的。他這麼年輕,就當個副局長!副局長,雖帶個「副」字,但在這個偏僻的縣城裡,權力可不小,全縣所有的學校都歸他領導!他還是一個大學畢業生,長相標緻,風度翩翩,到處都被人尊敬。以前,麗英根本不敢夢想她能和這樣的男人一塊生活。現在一旦有了這種希望,她想自己就是付出任何代價和犧牲,也要讓它變成現實!

  唯一使她痛苦的是兵兵。她從老盧那裡感覺到,他不願意接受這個孩子。可是,這孩子是她心頭的一塊肉啊!

  她淚水模糊地不知想了多少次,最後還是自己說服了自己:孩子將來自有孩子的幸福,而她自己的幸福若是錯過這次機會,也許今生再不會有了……

  他們兩個的感情含蓄地進行到一定的時候,麗英毫不猶豫地提出要跟他一塊生活。但他沒有正面回答她。

  麗英是聰敏人,她理解他的難處。顯然,由於社會地位,他不能承擔破壞別人家庭的罪名。

  勇敢的女人立刻主動採取行動,先和高廣厚離婚。為了讓這男人接受她,她終於忍痛把孩子也扔下不要了——一個發了瘋的女人,在此刻是相當能狠下心的,儘管這顆苦果子她今後還得吃個沒完。在大馬河川劉家渠村的娘家門上,她耐心地等待由於離婚在熟人中間引起的輿論平息下去。在人們幾乎不注意她的時候,她才無聲無息地和盧若華結了婚,除過老盧的妹妹和她原來的男人,現在社會上大概誰也不知道,她是在沒有離婚的時候,就和盧若華相好了。這對新夫婦婚後的第一個晚上,就是為他們的這個成功的計謀,互相吹捧了一番對方的沉著或者機敏。就這樣,一個鄉下小學教師的妻子,立即變成了縣教育局副局長的夫人。劉麗項感到世界一下子在她的眼裡變得輝煌起來了。 的確,和過去相比,麗英簡直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容光煥發,愛說愛笑,走路徑捷而富有彈性,很少有惱火的時候,就像她當年在派性文藝宣傳隊一樣。

  她對盧若華有一種敬畏,覺得他是那麼高深。她在他面前感到膽怯和拘束,時刻意識到他不僅是個丈夫,也是個領導。她炒菜做飯,生怕盧若華不愛吃。對待他前妻留下的獨生女玲玲,她也儘量使她滿意——她關心她,決不像個母親,也不像個阿姨;好像玲玲也是個什麼高貴的人,她都得小心翼翼地對待。這個家在物質方面當然是富裕而舒適的。別說其實,三個人光被子就有十來條。時興家具也齊備;「紅燈」版收音機,「日立」牌電視機……每天晚飯後,盧若華在另外一個屋子裡和來串門的中層領導幹部閒談,她就一邊打毛衣,一邊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如果來個縣長或書記什麼的,她就會像一個優秀的家庭婦女一樣,熱情而彬彬有禮地沏茶,敬煙,一切都做得很得體。不用說,盧若華對她滿意極了。

  老盧經常請縣上一些重要人物來家裡喝酒吃飯,不是這個局長,就是那個部長。麗英買了一本「菜譜」書,用她的隘敏和才智,很快學會了做各式各樣的菜。老盧那些吃得巴咂著嘴的朋友們,先夸菜,後誇麗英,都說盧若華找了個「第一流」。老盧不用說很得意,但他是個老成持重的人,總是含笑搖搖頭——但這決不是不同意朋友們的恭維。

  白天,她去城關幼兒園上班——上班,這本身對她來說就是無比新鮮的;這意味著她也成了「工作人」。孩子們也是喜歡漂亮阿姨的,加上她又是個活潑人,愛說愛笑,會唱會跳,工作無疑做得很出色。她自己也相信她是這個幼兒園最有本事的阿姨。要不,幼兒園的領導(當然是她丈夫領導下的領導)怎能經常在全體教師會上表揚她呢?

  但是,在這個美麗的婦女的笑臉背後,並不是一切都陽光燦爛,有一種深深的酸楚的東西時刻在折磨著這個快樂的人,她想念她的兵兵!每當她看見幼兒園的娃娃時,她就想起了她的兒子。她為了自己而丟棄了她的血肉般的愛!她現在才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有多麼狠心和醜惡。她深深地感到:她對不起自己的孩子。她有時帶著幼兒園的孩子們玩的時候,一下子就會呆住了,像一個神經失常的人,眼睛燃燒似地瞪著——她在這一群娃娃中間尋找她的兵兵!

  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知道她的兵兵不在這裡。可憐的孩子!親愛的孩子!你現在怎麼樣了?你在哭?你在笑?你餓不餓?你冷不冷?你想媽媽嗎?你……

  她一下子忍受不住了!她自己嚎出聲來,就趕忙丟下這些孩子!跑到女廁所里,趴在那骯髒的白灰牆上哭半天,直等到聽見別人的腳步聲,才慌忙揩去滿臉的淚痕……

  只有那個四歲的孩子,才能使現在這個熱血飛揚的女人冷靜一些,自卑自賤一些!他那一雙憂鬱的,黑葡萄似的眼睛,不時閃現在她的面前,讓她的笑容戛然而止。他就像一個無情的審判官一樣逼視著她的良心。

  但是,她想自己是很難再退回去了。她好不容易才追求到了今天這一切。人生也許就是這樣,要得到一些東西,同時也可能就得失去一些東西,甚至可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如果天上真有上帝,那麼她請求這位至高無上的神能諒解她的不幸,饒恕她的罪過!不論她找出多少理由來安慰自己的良心,可她無法使自己不想念和牽掛小兵兵。歸根結底,那是她的,是她身體和靈魂的一部分,或者說就是她本身的另外一種存在形式。

  這種折磨是深刻的。麗英也儘量地把它埋在心靈的深處。她怕盧若華覺察到。再說,她自己剛開始過上一種新生活,不能因此而再給自己的頭上鋪滿陰雲。

  直到快要臨近國慶節的時候,她才強烈地感到,她要是不再見一面兵兵,就簡直難以活下去了,幼兒園的孩子們已經在喧鬧著要過節了,互相在誇耀自己的媽媽給他們買了什麼新衣裳和好吃的東西。她看見這情景,就像刀子在心上捅。她在心裡痛苦地叫道:「我的兵兵呢?國慶節他有新衣裳和好吃的嗎?他也有個母親,難道連一點撫愛都不能給他了?」

  她儘管害怕向老盧提及這個事,但還是忍不住向他提了。她在一個晚飯後,在他對她非常親熱的一個時刻,向他提出,她想讓自己的兒子在國慶節到這裡來過;她說可以讓若琴帶他來。盧若華慡快地同意了,說他正好也想讓若琴回城過國慶節,他說若琴對他和她結婚不滿意,已經賭氣很長時間沒有回家來了,他心裡很難過,他說他忙,讓她給若琴寫封信。

  於是,麗英就給若琴發了那封信。 明天就是國慶節了。小縣城的機關、學校,實際上在今天就已經放假了。

  街道上,人比平時陡然間增加了許多。商店裡擠滿了買東西的人群;肉食門市部竟然排起了長隊——在這裡,平時公家的肉根本銷不出去。家庭主婦們手裡牽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孩子們,胳膊上挽著大籃子,在自由市場上同鄉里人討價還價。

  所有的人群穿上了新衣服。浴池的大門裡,擠出了一群一夥披頭散髮的姑娘們。這裡那裡,鑼鼓咚咚,絲弦悠揚,歌聲嘹亮。到處都在大掃除,好像這幾天衛生才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有些機關的大門上已經掛上了大紅宮燈,插上了五星紅旗和彩旗,貼上了燙金的「歡度國慶」四個大字。這個季節正是陽光明媚、天高氣慡之時,加上節日的熱烈氣氛,使得人們的臉上都帶上了笑意,城市也變得讓人更喜愛了。

  麗英一早起來就忙開了。

  她先把屋子裡外打掃收拾了一番。她是個愛講究的人,而這個家也值得講究。她在房子裡忙碌地打掃、清理、重新布置。儘管很熬累,但興致很高;這一切都是屬於她的呀!

  她把老盧一套藏青色呢料衣燙得平平展展,放在床上的枕頭邊,讓他明早起來穿。然後又把玲玲的一身漂亮的花衣裳從箱子裡拿出來,給她穿在身上。

  家裡一切收拾好以後,她便提個大竹籃子去買菜買肉。老盧前兩天就給有關部門那些領導(也是朋友)吩咐過了,所以她實際上就是去把各種過節的東西拿回來就是了。

  她從這個「後門」里出來,又進了那個「後門」。籃子裡的東西沉得她都提不動了。這些東西都是國慶節供應品中的上品,但許多又都是「處理品」,價錢便宜得叫她都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她送回去一籃子,又出去「收」另外一籃子。煙、灑、茶、糖、雞、羊肉、豬肉、蔬菜……這些東西都是她從有些人的家裡拿出來的(老盧有條子在她手裡)。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