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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怒了:“你怎麼這麼矯情!”

  花花低下頭,跟犯錯的孩子似的,一瞬間時光仿佛又回到了從前,我是老大哥,他是小弟,我瞪一下眼,他都會緊張得要命。

  過了會兒,他終於妥協,默默寫字給我:“我拿,但是用不了這麼多,夠花就行。”

  我是又生氣又心疼又好笑,剛想說話,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李小寶插嘴:“錢哪有夠花的啊,再說依大花現在的水平隨便外面找個大酒店工資都差不多這個數了,福利待遇還比這好。”

  小孩兒沒惡意,我能感覺出來,但被一個小孩兒這麼直截了當說,還是讓人挺臊得慌的,因為他說的是實在話。

  花花卻不高興了,皺著眉頭開始用手語比劃。

  小孩兒動動嘴唇,貌似想反駁,可在看了我一眼之後,也改用手語。

  兩個人手語了大概五分鐘,總算告一段落,最終應該是李小寶妥協了,因為小孩兒放下胳膊,悶悶不樂。花花笑笑,無奈地摸摸對方的頭。

  周鋮和小瘋子是第一次看見花花用手語,自然很驚訝,但前者維持住了一貫的淡定,後者則沒繃住悄悄問我:“啥情況?”

  我沒回答,因為這情況再明顯不過了。

  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上誰沒了我馮一路都行,就花花不可以。別人沒了我,還有張三李四來填補,花花沒了我,上哪兒再找這麼一個疼著他慣著他的?可是今天我才發現,不是花花沒我不行,而是正相反。其他人,周鋮也好,小瘋子也罷,遇見了大家一道走,是有緣,能幫襯就互相幫襯,走著走著散了呢,那就散了,畢竟誰都有自己的路。但是花花不一樣,打從認下弟弟那一天開始我就把他放在生命里了,有個專門位置是給他的,並且嚴絲合fèng卡住了,要挖走,就是連皮帶肉。

  疼。

  第81章

  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其實李小寶是個挺討人喜歡的孩子,活潑而單純。想到什麼說什麼,在藏不住話這點上跟當年的小瘋子有點兒像,不過比小瘋子靠譜多就是了,起碼不會經常性地蹦出讓聽眾想抽打的言論。

  “大哥,你們當年在裡面有沒有被欺負啊,我看電影裡演的可邪乎了,簡直是暗無天日的人間地獄!”這娃近來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晚飯後聽我講那監獄裡的故事,並且經常聽著聽著就兩眼放光,仿佛對那地兒產生了無限遐想和嚮往。

  “別處怎麼樣我是不知道,反正咱社會主義監獄就跟歌里唱的一樣,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大哥,你確定你說的是監獄不是陝甘寧?”

  小瘋子和周鋮晚上不太過來了,偶爾來,也只為蹭一口飯,所以八點後的時光多是現在這個樣子——我給李小寶講故事,或者李小寶給我講故事,花花則在沙發一頭看電視兼時不時聽這邊一耳朵。

  通常情況下花花對我的監獄故事不發表意見,昨天我把王八蛋都誇成花了,他也只是偷著笑,不糾正。但李小寶給我講他們學藝故事的時候,花花的反應便直接多了,遇上誇張過度的地方,還會很認真地駁回,然後李小寶就只能摸摸鼻子,重講。

  在李小寶的講述里,我知道了花花的辛苦,汗水,知道了主廚的冷酷,嚴格,知道了大酒店的高檔,奢華,知道了北京的熱鬧,繁榮。花花空白的那一年半逐漸成型,有了畫面,有了色彩,甚至有了聲音,我不用再偷偷抱著QQ聊天記錄去回味,去揣摩,去想像。

  雖然這和預想中的有些出入,因為我原本以為這些都會由花花來講給我,然後我可以在辛苦的地方感慨,在出糗的地方嘲笑,在成就的地方鼓勵……而不是此刻這樣,只能聽著。但畢竟我還是知道想要知道的了,所以我知足。

  跟李小寶聊天屬於買一送一,他不光講花花,也講他自己。原本我只知道小孩兒也是本省的,但聊過之後才知道,就在我們隔壁市的下屬縣,雖然家是農村,但爹媽這些年一直承包果園,生活也不算苦,相比其他同村孩子,他算是沒屈著了。不過小時候說話晚,到了六歲還沒開口,弄得爹媽都以為他是啞巴,所以就送到聾啞小學去念書,哪知道十二歲那年他忽然開口說話了,這可給爹媽嚇得又驚又喜,連忙撥亂反正,但畢竟整個小學都是在聾啞學校度過的,所以小孩兒的手語很流利。後來因為不愛念書,又想見見世面,就外出打工了。

  “村兒里很多人都出來打工了,好幾個掙了大錢呢,等我將來掙了大錢,就把俺爸媽接到城裡。”小孩兒說這話的時候整個人發亮,仿佛美好生活就在明天似的。

  我情不自禁抬手去摸他的腦袋,就像從前摸花花的那樣,卻發現花花也抬起了手,不過比我晚了一步,於是又收回去了。那個瞬間我產生一種錯覺,仿佛花花變成了當年的我,李小寶變成了當年的花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除了現在的馮一路。

  可能是習慣的問題,李小寶總是睡覺很早,通常十點半就叫著困,然後一溜煙進臥室再不出來。我的習慣是十二點以後睡,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年覺都很少,但花花居然也到十二點,這讓我很意外。記得離家之前他也是個不到十一點就打哈欠的主兒。

  我也有想過他是不是為了配合我的時間或者乾脆就是陪我,不過一段日子下來,這種自作多情的想法徹底被我撲滅了。原因無他,只剩下我倆的這一個多小時裡,大部分的活動就是看電視,我看得很無聊,但花花看得很認真,所以我也就不好打斷。況且沒有話題硬找話題的東拉西扯很痛苦,我還真不擅長這個。

  剛回來那陣子我很想知道花花的想法,對於回來,對於我,對於他自己,對於未來的生活,不管什麼都好。可現在那種迫切的心情似乎隨著流水般的日子也趨於平淡了。因為想知道的初衷是為了對以後的生活有個方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往什麼地方努力,而現在不用費心猜了,日子它自己就發展的很好,想知道大家怎麼想的,什麼期望,那就看看日子的走向吧,這便是所有身在其中的人的期望共同作用的結果。

  “你這師弟絕對是個寶。”我拿過蘋果啃一口,隨意道。

  有時候氣氛太安靜了,我也會這樣扯上一兩句,不然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花花是那種你不找話題他絕對不把眼睛從電視上移開的類型,我也搞不懂午夜劇場裡那些兇案刑偵劇有啥好看,不過只要我一開口,他總會放棄電視轉過來,認真聊天。

  我很欣慰。

  是不是有點像容愷?花花打字問我。

  我點點頭,然後補充:“幸虧集合的都是小瘋子的正面特點。”

  花花樂:他也有抽風的時候。

  我笑笑,不太想看花花眼裡的神采:“那估計是只跟你,我可沒撞見。”

  以後你就知道了。

  收拾情緒,我真心實意道:“嗯,其實挺招人稀罕的,總感覺又多了個弟弟。”

  花花飛快打字,然後表情微妙地遞給我,我一看,上面寫的是:比我這個年紀的時候討人喜歡多了,對吧。

  我很認真地想了想,誠實回答:“完全不具可比性。某傢伙那個時候多有骨氣啊,堅決不食嗟來之食,再看看小寶,就差抱大腿了。”

  花花被逗得笑開了壞,前仰後合的手機差點兒脫手。

  印象中花花從沒這麼樂過,今兒我算是開眼了。

  花花還是那個花花,但又好像不是那個花花了,從前的馮一路希望花花開朗,現在的馮一路面對開朗起來的花花,卻有點兒無所適從。

  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又想了下我說過的話。說李小寶的到來像是又多了個弟弟,不假,但其實這個弟弟和當年花花給我的感覺還是不同的。說不上具體是哪裡,但確實差別很大。如果說李小寶像可樂,甜絲絲冰涼涼,雖然短暫,卻也是輕快的歡樂,那麼花花就像酒,雖然越釀越醇,雖然回味悠長,可宿醉的滋味真不好受。我一直以為我只是把這個酒放著沒動,但實際上我已經喝了,什麼時候下的口已經無從考證,當我有意識時,早就是第二天清晨,酒香什麼的全無印象,就剩下宿醉的頭痛欲裂,兇殘而持久。

  如果不是當年而是現在才遇見的花花,或許他也只是一聽可樂,可能人上了年紀感情也會變得淡薄吧,我想。

  但是沒人來幫我實現這個“如果”的願望。

  四月末下了一個多星期的雨,這天更是到了頂峰,雨點像篩豆子一樣啪啪打在窗戶上,聲音很響,弄得幾個服務員開玩笑說這哪兒像下雨,分明是下雹子。

  前廳沒客人,後廚自然也不忙活,所以李小寶早早竄出來跟服務員一起樂呵呵地看電視,那明明是個相親節目,卻愣是讓他們看出了小品的效果。

  我也跟著瞎看了會兒,這才發現花花還在後廚呢。我有些奇怪,便走到後面想看看花花在幹啥。卻沒想到他居然捧著一本書坐在儲藏室的門口看得聚精會神。我一直以為這種造型只會出現在周鋮身上,所以最開始的半分多鐘里一直愣在那兒,然後才慢慢緩過神兒。

  意料之外,卻是情理之中。花花成熟了,這種成熟不只體現在性格,還體現在方方面面。譬如最初把廚房交給他倆的時候我還有點擔心,所以好幾次客人特別多的時候我都去後廚看,擔心他們手忙腳亂,可事實上花花比我預想的要沉穩得多,後廚的一切包括李小寶,都在他的調度下高效而有序。這樣一想,似乎認真讀書的花花也就順理成章了。

  我輕輕扣了扣門板,花花從書中抬起頭。

  “大家都在前面呢,你就別一個人窩這兒了。”

  花花舉舉手裡的書,示意他才看到一半。

  我不以為然:“書哪有讀完的時候,周鋮從監獄裡讀到現在了,除了近視度數,沒見其他的往上漲。”

  花花嘆口氣,合上書起身走過來,那表情仿佛在說,得,我說不過你。

  我滿意微笑,轉身正準備回前廳,卻忽然被他拉住胳膊。

  我愣住,回過頭疑惑地看向他:“怎麼了?”

  花花鬆開手,抿著嘴唇站在那兒,似乎有什麼事情,卻又有點兒猶豫。

  我靜靜地等著下文,絲毫沒有煩躁,我發現耐心是我現在最不缺的東西,尤其是面對花花的時候,似乎只要他願意和我說話,我就可以給出無窮無盡的時間。

  終於,花花開始在手機上寫字,但是寫得很慢,過了很久,我才看清那幾個字是:怎麼沒看見鄒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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