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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瘋子的聲音不大,但因為清亮亮的,所以很容易從嘈雜的環境音中剝離出來。

  “……你知道就好,本來就是嘛,馮一路憑什麼找你啊……”

  我呼吸一窒,接著心臟便狂跳起來。

  “人家又不是沒女人要。女人什麼樣兒你知道吧,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你有啥?”

  “哦對,女人還會懷孕。得,馮一路要是跟了你這輩子得清淨死,整個一提前步入夕陽紅!”

  ……

  我克制不住地抬起手,想推開門衝進去踹小瘋子兩腳,有你個死孩子這麼說話的麼,怎麼難聽怎麼說,怎麼傷人怎麼來,尼瑪故意的吧!我什麼時候嫌花花不能說話了?我什麼時候嫌花花太安靜了?他是我弟,我就是這輩子照顧他我都甘願,我……

  不,或許在中心思想上容愷是對的。兄弟互相扶持和男女過日子是兩碼事,花花要的和我能給的不一樣。

  如果容愷殘忍的說法能讓花花清醒,那就由他說去吧。

  花花一定會難受,很難受,但是難受死不了人,不是麼?

  伸出去的手慢慢收回來,握成了拳頭。

  心擰得厲害,我張開嘴,慢慢的深呼吸,一下,兩下,似乎沒那麼疼了。

  恍惚間,我看見周鋮笑了下,輕輕的,略帶嘲諷。

  “你這人啊,”他低聲說,“熱心起來石頭都能捂化了,可真要比絕情,也夠狠的。”

  花花出院後在家休息了兩天,便重新回到飯店,雖然我並不贊成,可也沒太過阻止,因為我現在有點兒害怕面對他,這是實話。往往四目相對,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只能講些廢話,或者一點兒都不幽默的玩笑。周鋮和小瘋子對我的態度沒任何變化,這讓我很欣慰,雖然他們心裡可能已經把我定位成冷血無情的人渣了。

  於是總結起來,大家都表現得很正常,除了我。

  這天晚上我把飯店的流水帳拿到小瘋子臥室讓他幫忙整理,放下帳本準備離開時,他把我叫住,然後誠懇地請求:“你能別總老擺出一張對不起全世界人民的愧疚臉嗎?”

  我已經快憋瘋了,索性關嚴實門,坐到他身旁求教:“我也不想,但心裡就是有那麼股勁兒過不去。”

  小瘋子挑眉:“什麼勁兒?愧疚?”

  我不知道,但除此之外又沒別的解釋:“可能吧。”

  “其實大可不必,”小瘋子聳聳肩,“要我說,你的愧疚可能更多的來源於對花花的最初印象,與現在無關。”

  “怎麼講?”

  “最開始呢,花花是以一個非常弱的姿態出現的,於是你就有了一個固定的印象,花花是弱者,是不應該被傷害的,如果可能,你還要盡全力保護他。但實際上呢,這個認知已經過時了,只是因為映she效應的延續,你沒辦法擺脫這種固有印象。想想你認識花花的時候他多大?現在他多大?一個小孩兒和一個男人是有本質區別的,或許從前一句話一件事能讓他傷得再也爬不起來,可現在除非世界末日,不然沒有什麼事兒是真能讓一個人活不下去的。”

  “……”

  “怎麼樣?”小瘋子拿起手邊的水杯咕咚咚就是兩大口,滋潤完嗓子,才繼續問,“心裡有沒有舒坦點兒?”

  我嘆口氣:“說不好,可能有點兒吧。”

  小瘋子撇撇嘴,似乎不太滿意這個答案:“你最好快點兒想通,別磨嘰了,直接讓他死心,手起刀落,乾淨利索!”

  聽話聽音兒:“怎麼聽著好像你特希望我趕緊把他秋後處決……”

  “反正橫豎都是死,語氣凌遲,不如砍頭。”

  我忽然覺出一絲異樣:“你在生氣?”

  “沒啊,我幹嘛生氣,”小瘋子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忽又重重嘆口氣,“頂多有點兒不慡吧。你總以為你對啞巴有多好,其實啞巴對你才真叫沒的說。”

  我總覺得小瘋子這話帶了很多微妙的感情色彩,不自覺話就問出了口:“你和周鋮……”

  “不是一回事兒,”小瘋子打斷我,“如果我對周鋮像啞巴對你這樣,他還不要我,那我能買兇殺人。”

  我黑線,由衷感謝上蒼:“幸虧花花不是你。”

  小瘋子不以為然:“這年頭腦殘都有救,但是死心眼兒,沒治。”

  我想容愷是對的,我需要保持住一個穩固的立場,定好一個確鑿的姿態,如果可以,再尋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當大家都可以淡定的時候,把所有事情在陽光底下攤開,不錯過任何細枝末節,全部整理得明明白白,然後打包,封存,讓它徹底成為歷史。

  我想得很周全,我甚至都要豁然開朗了,可花花卻沒給我實施這些的機會。

  那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清晨,連綿多日的陰雨依舊沒有停歇,空氣里瀰漫著cháo濕的味道,讓人提不起精神。

  我照例第一個起床,照例洗漱,照例走進客廳想打開電視看早間新聞,卻發現花花的彈簧床上空空如也。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床單甚至沒一絲褶皺,可是人不見了。我連忙去廚房,去陽台,甚至是剛剛洗完臉出來的衛生間,可是一無所獲。我甚至才差一點兒就去敲了周鋮和容愷的房門,如果不是最後關頭看見了茶几上的那封信。

  其實那信很醒目,沒有開頭,沒有落款,只滿滿一整頁的白紙黑字。

  【對不起,沒說一聲就走,因為對著你實在說不出來。出來這兩年我經常想以前的日子,你總告訴我要往前看,所以我一直沒敢和你說,其實我覺得和你一起蹲監獄那幾年比後面出來這兩年要開心,你肯定會罵我沒出息。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變成這樣了,你剛進來的時候我還覺得你這個人特別煩。我告訴過你我是怎麼啞的,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這些年你也沒再問過我小時候的事,所以我也沒機會跟你說,其實小時候我特別想在樓下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可是大家都不願意帶我,然後有一天對門新搬來一家,也有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因為大人要忙活搬家具,就把她先放在我家。我倆整整玩了一個下午,翻繩,折飛機,吹泡泡,還有過家家,我到現在都記得特別清楚,當時很開心,我恨不得把自己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給她,可是第二天我再去找她,她就不跟我玩了,因為其他小朋友和她說我是啞巴是殘疾。從那天開始,她就加入了樓下小朋友的陣營,再沒跟我說過一句話。這麼多年,其他小孩我早忘了長啥樣了,唯獨記著她,我想我可能是最怨恨她的,因為其他小朋友一開始就沒跟我玩,可是她跟我玩了,又離開,我就特別難受,特別不能原諒。現在你能明白為什麼有段時間我情緒不好了麼,其實那陣子我特想跟你吵架,是你把我從邊緣拉回來的,可是你卻不能接受我,那你一開始就不要拉我。但是我又沒辦法跟你吵,因為只要你閉上眼睛,我說的任何東西就沒有用了,連個屁都不頂。但是出院以後我想了很多,我發現對你生氣是沒有道理的。從剛認識的時候開始你就對我很好,而且不是一天兩天,是這麼多年。真的,你是我在這個世上這麼多年遇見的人裡面,對我最好的。周鋮勸我的時候說了很多,我幾乎都沒聽進去,可有一句,他說你要是不對我好,我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什麼是快樂,可能根本熬不到出獄就跟人打架鬥毆打死了,正因為你對我好,關心我,才有了現在的花雕。他問我,得到過然後失去和從來沒有得到過,你選哪個?我說我選前面的。比起一輩子沒開心過,我寧可偷來這麼一段時光。我知道這些日子給你帶來很多麻煩,再說一次對不起,我不會再粘著你了,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該出去闖一闖,希望能學些本事,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哥,你注意身體,保重。】

  第76章

  茶几上擺著小瘋子的煙,我拿出一根,點上,深深吸了一口。

  整個人有些發空,於是尼古丁在胸腔中暢通無阻,久久,才不情不願地從口腔和鼻腔散出來。

  我又一連吸了好幾口,香菸很快燃燒到了末端,感覺很舒服,好像漂在海上的人忽然抓到一塊浮木。也許要不了多久還會變成遇難者,但此時此刻,誰會去想呢。

  把煙屁股丟進隔夜的茶水杯里,我又給自己點上一根,輪廓模糊了的家具映襯著裊裊升騰的煙霧,像一幅潑墨山水。我坐在地板上,倚靠著沙發邊緣,整個人進入一種難以描述的鏡像里,似夢似醒,亦幻亦真。

  ……

  【給。】

  【幹嘛?】

  【抽一根,舒服點兒。】

  【不用,你自己留著吧。】

  【我不抽菸。】

  【那你買它幹啥?】

  【誰買它啊,打賭贏的。】

  ……

  這是上一次抽菸時候的事兒了,剛從禁閉里出來的我整個人像魔怔了似的,感官麻木,反應遲鈍,然後小瘋子給了我一包他打賭贏來的煙。那之後,我好像再沒抽過。不,又或許後面也零星的抽過幾回,呵,誰記得清呢。

  花花的信躺在地上,安靜柔軟得像一封情書。不用去讀第二遍,那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已經刻在了我的心裡。他說他最怨恨的小朋友不是一開始就不搭理他的而是那個和他玩了一天之後又跑掉的;他說比起一輩子沒開心過,寧可偷來這麼一段時光;他說我不會再粘著你了;他說哥,保重。

  我是一個記性很破的人,可我卻能清楚地數出來這麼多年花花叫了我幾回哥。

  因為,就兩次。

  一次是上回用手機打字,哥,我,然後就沒了,因為我沒讓他說完。

  一次就是這回,終於說完了,卻是告別。

  如果是電影,這會兒就該峰迴路轉了。比如花花忽然回來了,這是喜劇片;花花沒回來,但我馬上追出去然後就順利找到花花,這是愛情片;我馬上追出去可是沒找到花花,我自己讓車撞了,這是韓國片;我沒追出去也沒讓車撞而是直接撥通了花花的手機,對方接起卻是一個從未聽過的聲音,然後告訴我這號碼他已經用了許多年,這是驚悚片。

  隨便想想,好像哪一個都挺帶勁兒的。

  可我偏偏在最他媽垃圾的文藝片裡,導演不著四六,劇本雲裡霧裡,沒思想,沒台詞,甚至沒一個表情,如果我現在像大話西遊里那樣變小鑽進自己的心裡,估計會情不自禁念上紅樓夢的戲文,嚯,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我沒數自己那天到底幹掉多少煙,反正茶几上的全抽了也沒過癮,後來乾脆把小瘋子塞在茶几下面沒開封的整條新煙拆了,繼續吧嗒。小瘋子和周鋮出來的時候只看到一客廳的煙霧繚繞,還以為著火了,再後來他們瞧見了花花的信,便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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