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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琢磨幾秒,有點兒悟了:“合著哥兒幾個屬於治安聯防黑名單?”

  “基層工作不容易,都得防微杜漸嘛,”王八蛋語重心長地拍拍我肩膀,“誰讓二進宮的比例高於新發犯罪呢。”

  瞄了眼肩膀上的狗爪子,我把後槽牙磨得咔咔作響:“信不信我拿鐵簽子扎你。”

  王八蛋嘁了一聲,收回胳膊,斜眼看我:“嘖,你這臭脾氣怎麼幾十年如一日啊。”

  我這叫一個鬱悶:“我臭脾氣?這您老人家把自己給忘了吧!”

  王八蛋拿啤酒罐碰了一下我的酒杯,痞痞地笑:“所以咱倆最合嘛,臭味相投。”

  我想拿刀抹脖子然後滋他一臉血:“大哥,你表揚自己非得捎帶上別人嗎……”

  直到最後,王八蛋也沒說幾句人話,因為稀有,所以記得格外鮮明。他說像你們這種出來了還拉幫結夥的,其實是重點監控對象,因為大都不安分,可你們是個例外。他說跟你說句實在的吧,真沒想過你們可以混成這樣。我經常跟人掏心窩子,但俞輕舟不在這個範圍內,認識七年,較勁五年,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產生這種想法:幸虧十七號的管教是個王八蛋。然後,還當面告訴對方了。

  分別時,夜已深。

  店裡早就打烊,別說客人,連阿秀小瘋子他們都已經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王八蛋明天輪休,所以這孫子拉著我把能吐的苦水都吐了,是的,久別重逢,管教拉著犯人吐苦水,這也得算奇談了。什麼工作不得志,相親不著調,父母不理解,朋友不仗義,我發現這傢伙角色轉換根本不需要時間的,絕對的神技。

  站在店門口,我有些微妙的不舍,於是打心底冒出了那句大俗話:“沒事常來玩兒。”

  王八蛋背對著我揮手,似乎小聲說了句什麼,但被夜風吹散了。

  路燈把他的影子拖得長長,卻並沒有暈染出什麼淒涼,至多是些感慨,或者釋然。過去的時光就像一條河,你以為你趟不過去,其實轉眼就到了新天地,你以為你趟過去了,其實它始終流淌在你心裡。

  回到店裡,我把桌上狼藉的杯盤歸置起來往後廚端。哪成想一推門就驚著了,只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幽幽飄蕩著一團螢光,襯著一張看不清五官的臉,我隨著那光往上看,那臉也慢慢轉向我……

  所以說我痛恨大屏幕手機!

  騰出一隻手好容易摸著電燈開關,隨著白熾燈的幾下閃爍,後廚終於亮如白晝。

  “你別叫花花改叫花子得了!”媽的嚇死爹了。

  沒好氣地把盤子扔進水槽,我平復了一下心跳,才開始納悶兒:“你怎麼沒跟小瘋子一起回去啊?”

  花花從角落的凳子上起身,沒什麼表情,不睏乏,也不精神,就平靜得有點兒像寂靜嶺,怪瘮人的。好在遞過來的話還算正常:結束了?

  我點點頭:“嗯,人都走了。”

  花花沒再說什麼,拿起抹布越過我離開後廚,沒一會兒,端著剩下的盤子折返。

  我知道他這是把桌子收拾完了,便說:“盤子不用刷了,泡著明天早上再說吧。”

  花花沒反對,把手機放回口袋,開始洗手。

  他還是沒回答我為啥沒走的問題,但也可能這根本不是個問題,無非就是不想走,或者在等我。兩相比較,後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這不是我自戀,而是,可能真像某次閒聊時周鋮說的吧,花花有點過於依賴我了,這種依賴不是物質方面或者離開你就生活不能自理了,而是精神上的一種依賴,按照周鋮的說法,這種依賴不是不好,只是無形中會讓花花不由自主的疏遠和別人的關係,甚至是切斷。

  如果放在以前,我會為自己得到的信任而沾沾自喜,可是現在,我真的有點兒擔心了。更要命的是,很多時候我並不知道他在想啥。雖然花花讓我有想知道的就去問他,可我又不是娘們兒,不可能一天到晚全都在揣測別人的心思,況且即便問了,如果是不想回答的,他也會像剛剛那樣,直接無視。於是現在的情況就變成,周鋮和小瘋子以為花花跟我親,我也相信花花跟我最親,但我還是不了解他,甚至是想了解,都無從下手。

  回家路上吹了點兒風,酒勁兒便上了頭,等洗完澡,酒勁兒散了些,反倒更困了。打著哈欠從浴室出來,晃悠悠回到臥室,花花正趴著研究菜譜,專心致志。

  我一把撲進床里,抬手撲棱撲棱他的捲毛兒:“不用這麼刻苦啦。”

  花花輕輕搖頭,放下書,拿起手機:還不夠。

  我歪頭看著手機屏幕,皺眉想了很久,依然不確定他說的是廚藝程度刻苦程度還是其他。

  顯然花花對這個話題也沒什麼興趣,索性換了個:你和於輕舟都聊什麼了?

  我嘆口氣,拿手指用力戳屏幕:“敢不敢把人名寫對一次!”

  花花沒理我,繼續執著這個問題。

  我只好努力把瑣碎的片段往一起歸攏:“也沒啥啊,就出獄以後怎麼過日子,怎麼到的今天,還有他那些破事兒啦,反正就這個不順利那個也不順利人生就一杯具啥的,我懷疑他沒啥朋友,不然哪能憋那麼多話等著跟咱們說……”

  花花扯扯嘴角,飛快打字:沒跟咱們說。

  我黑線:“……你哥人緣好行了吧。”

  在監獄裡關係就很好?

  “怎麼可能,”我片刻猶豫沒有直接否定了這種可怕的猜想,“你見過貓和耗子關係好的?”

  花花疑惑起來,似乎在努力思索關係不好和把酒言歡之間的轉化點。

  “趕緊洗澡去。”我拿腳踹他,省得他在我都沒想明白的事情上費腦細胞。

  花花皺眉看我,過了好一會兒,才不太樂意地起身,奔赴浴室。

  我感覺得出來花花不太高興,但對於不高興的源泉,完全沒頭緒。已經不是第一回發生這情況了,所以我也沒當回事兒,翻身找個舒服的姿勢,安心醞釀酣眠。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很短的時間,也可能很長,半夢半醒的我沒什麼明確的概念,只隱約意識到該是花花洗澡回來了,但我不想動,反正我沒有占到他的那一半床。

  身下傳來顫動和輕微的不平衡感,這是花花上床了。

  我的意識逐漸遠離,像是整個人落進深海的,一點點下沉……

  流動的空氣中闖進一絲清慡的肥皂香,柔柔的緩住我下墜的速度。嘴唇上傳來微妙的觸感,先是像羽毛輕拂,痒痒的,然後力道慢慢壓下來,清涼變成了溫熱。

  第67章

  我的大腦像是炸開一顆原子彈,整個人瞬間清醒,不是那種清晨鬧鈴聲中的漸漸,而是一根針扎進神經那種驚醒,應激反應讓我根本來不及思考,啪就張開了眼睛,模糊的焦距里,熟悉的五官輪廓慢慢清晰。

  電光火石間,我做了這輩子最英明的決定,我甚至沒等到焦距調準,下一刻直接詐屍一般騰地坐了起來,由於力道太大,這一過程里我的額頭猛然撞開了花花的下巴,以至於我裝模作樣揉腦門兒的時候花花是實實在在抽著涼氣——舌頭被突然合攏的牙齒咬破了。

  “沒、沒事兒吧?”我有點心疼,又有點慌,話就說不利索了。

  花花愣愣地看著我,有些迷茫,似乎疼痛也不足以讓他從變故中緩過神兒。

  我急中生智,瞪大眼睛做出驚魂未定狀:“我剛剛魘著了……”

  這說法很有說服力,我尚未平定的急促呼吸便是最好的佐證。

  花花呆呆眨了兩下眼,表情漸漸緩和,總算拿過手機寫字:做夢了?

  “嗯,夢見又回到牢里了。”我順杆兒爬。

  花花輕輕扯了下嘴角,似乎想給我一個安慰的笑,可惜轉瞬即逝,最後他抬手摸摸我的頭,好像在說,別擔心,都是夢。

  我有點兒不慡,因為感覺自己莫名的降了輩分,但因為心虛感還沒過去,所以也就沒底氣去打掉腦袋上的爪子,任由他摸了個夠。

  真正熄燈時,我是徹底睡意全無了,好在花花沒像往常一樣變成樹懶非抱在我這木樁上。

  但,讓我鬧心的也是這個。

  如果花花還一切照舊,我反倒可以安慰自己,無非就是孩子缺愛嘛,抱抱或者親親本質啥沒啥不同,那天我看新聞還瞄見貝克漢姆親他兒子呢,嘴對嘴那叫一個深情。可問題是花花沒照舊,反而整個人繃著一動不動,時有時無的呼吸擺明沒睡著。這有點兒像他剛出獄那天晚上的狀況,只是那時候緊張,忐忑,興奮,不敢置信,所以睡不著,可現在呢?我不敢再往深想,如果他偷親我險被發現這事兒和他出獄這事兒可以放在一個天平上衡量……靠!

  裝睡是件體力活,忍耐再三,我還是輕輕翻了個身,從仰躺變成側躺,渾身關節都稍稍得到了舒緩。

  徹底背對著花花,讓我的神經也略放鬆了些。

  月光被厚厚的窗簾擋住,室內黑得像被潑了墨,我閉上眼努力想睡著,思緒卻越來越清晰,也可能是白天王八蛋的到來,勾起了一些久違的回憶,現在那些好的不好的都在我的腦袋裡重演,聯歡會,採石場,周鋮和金大福的胡搞,花花被那幫孫子拿菸頭燙……

  天快亮的時候我才睡著,而且睡的也不踏實,迷迷糊糊的,沒辦法,大腦皮層里的某些細胞依然在頑強地播放著紀錄片,不以主人的意志為轉移。

  淺眠易醒。

  第二天清晨花花剛坐起來,我就察覺到了,然後毅然決然地告別了周公。

  “幾點了?”我打著哈欠問。鬧錶沒響,窗簾又遮擋了全部的光,實在不好判斷。

  花花把手機遞過來,北京時間七點二十。

  “靠,你起這麼早幹嘛?”我還沒開啟續接模式,完全想什麼說什麼。

  花花靜靜看了我一會兒,寫:睡不著了。

  我沒好氣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勞碌命。”

  花花樂了,淺淺的,卻像一縷微風,讓人很舒服。

  我也跟著樂,想也不想就抬手摸他的頭,可是剛撲棱一下,我就停住了。

  花花略帶疑惑地看著我,片刻後,微微眯了下眼睛。

  我有點兒要崩潰,這都什麼破事兒啊,好好的日子非搞得別彆扭扭,這他媽都哪跟哪啊!

  “你能不能不要無理取鬧!”

  “我無理?我看是你欲蓋彌彰惱羞成怒!”

  “我蓋什麼了,你說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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