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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人回應。

  王八蛋也不需要回應,關門上鎖,轉身離開。

  聽不聽話,日子會給出答案。

  管教一走,監內的空氣才慢慢流動起來,金大福走到水龍頭那兒簡單地洗把臉,然後一屁股坐到左上角的鋼架床下鋪,脫鞋上床,翻身假寐。周鋮也緊隨其後到水龍頭那兒洗手,洗得很認真,我估計這人有潔癖,正常人沒有打四遍肥皂的。洗完,那人爬到金大福的上鋪,從豆腐塊下面拿出一本書,研讀。剩下一個容愷倒不閒著,圍著我喋喋不休。

  “哎,你犯的什麼事兒啊……別說別說!讓我猜猜……年齡二十八到三十二,目光猶疑飄忽手指細長無繭,情緒穩定……還有點玩世不恭,應該是沒覺得自己犯了什麼大事兒……傷人?不像……殺人越貨更是PASS,殺人犯不可能到我們監……”不知為何,說到這裡時他忽然抬頭瞥了眼正在看書的周鋮,然後嘴角揚起一抹不懷好意的弧度,“哦哦,也有人例外啦,但你也不像被乾的……容我再想想,詐騙?盜竊?強姦嘛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排除……”

  “盜竊。”我咬牙切齒地吐出正確答案,再不能容忍一個小逼崽子詆毀我的人品。呃,我有這東西吧。

  “沒勁。”小崽子居然一臉失望。

  他希望進來個什麼人呢?這下換我好奇了。

  不過那小子顯然沒有解答的欲望,踹掉鞋子光著腳踏踏踏地跑到另外一張床邊,啪,跳上下鋪,泥鰍狀翻滾:“煩死了,媽的這麼個小破屋還塞人!”

  操!我沒嫌棄你個瘋子你倒嫌棄上我了?!

  “又不是老子樂意選的,再說其他屋不都八個嗎!”娘的那王八蛋不會忽悠我吧?

  “俞輕舟跟你說的?”容愷的腦子轉得快,這點我已經領教了,所以他也不需要我回答,所謂的疑問句也不過是肯定句的一種變形,“那他有沒有說十七號的面積只有其他屋的一半?”

  “啊?為什麼?”我可算如他所願變成傻鵝了。

  “因為我們號兒在監舍的盡頭,格局特殊。”粗啞低沉的聲音傳來,金大福不知什麼時候起身了,眉頭緊皺,一臉不耐煩,“容愷,你八百年沒說過話了是吧?”

  被點名的人“嘁”了一聲,不情不願地閉嘴了。

  我挑眉,這發言挺有力度啊,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牢頭獄霸?

  可是魯智深沒有繼續發威,見容愷消停了,便躺下翻個身,繼續眯著。

  來之前,我依照看過的電影將監獄模擬出了無數種形態,無一例外都和暴力混亂掛鉤,我甚至想過模仿最近大熱的美劇越獄把地圖紋身上,奈何這真不是一個靠譜的可行性方案,且不說紋身那種死疼死疼的滋味不是我等驕奢yín逸之人受得了的,就說這監獄地圖我他媽上哪兒搞去?百度知道都不可能知道。遂此計劃遺憾作罷。

  不過現在看來,作罷也是對的。這裡比我想的要好一些,起碼一個個瞧著都還像個人。

  唉,白瞎我醞釀了好幾天的鬥毆熱血,可惜了。

  第2章

  牆上有塊鍾,不知道什麼年月掛上去的,錶盤灰突突,邊緣有些泛黃,我懷疑它原本是白色的,可惜玻璃罩也沒有擋住成年累月的灰塵。

  指針倒還在走,所以我知道那三個人被管教放進來的時候是下午六點半,而現在是晚上十點。我的最近一頓飯是在來監獄的路上,一個饅頭,一塊鹹菜,還他媽不給水。看守所的破車一路顛簸就好像它那車軲轆是方的,我也就跟著一路顛,最後一個饅頭進肚半個饅頭又倒了出來。而現在,那半個也早就消化了。

  餓這滋味真的很考驗老爺們兒,它不像疼,再厲害把牙咬碎忍忍也就過去了,人都有自愈能力,什麼這個血球那個血板的都能來傷口幫襯你,但是餓,你沒招兒。胃不可能平白無故生出來東西,除了該死的胃酸,於是你就餓得沒著沒落,餓得抓心撓肝。

  我試圖用想其他事情來分散注意力,比如眼前的三個傢伙在這裡多久了,都是犯什麼事兒進來的,判了多少年,再比如容愷的上鋪是誰,為什麼不在……

  其實想知道這些並不難,隨便問兩句就有了,可我偏就不張這個嘴,寧可犧牲無數腦細胞。不為別的,就為配合這屋的氣氛。從容愷跟我說完話,這屋兒就再沒發出過聲音,一個個要麼裝死要麼看書要麼拿著筆塗鴉玩兒,期間我不太安穩地睡了倆小時,迷迷糊糊中還以為自己躺在死寂的停屍間。

  不知不覺到了十點二十五,我正想著怎麼跟管教聯繫以便通報自己的飢餓狀態,監舍的門居然心有靈犀地開了。王八蛋依然站在門外,沒任何跨入的意思,但眼睛掃視全屋,拿著個八十年代的那種夾子本,貌似在點人。

  容愷忽然從床上下來,站得溜直:“報告!”

  俞輕舟眼皮都沒抬:“說。”

  “新號兒的床擋著鏡子了,我申請把鏡子挪到儲物櫃這邊的牆上!”

  我下意識看向床的內側,果然,牆上掛著個鏡子,半米高,從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下面一半,另外一半要到上鋪去看。剛挪床的時候沒注意,這要不是容愷提醒,大半夜的坐起來上廁所扭頭就見著自己,能嚇死一個倆的。

  難怪容愷一進門就往我床邊兒奔,合著臭美呢。

  “監舍的鏡子都是統一位置,不能擅自挪動,申請駁回。”王八蛋還真拿著雞毛當令箭了,那架勢跟廳級幹部似的。

  “報告管教,”容愷鍥而不捨,“我認為把鏡子放在新號兒的床邊不利於搞好團結。”

  俞輕舟總算挑了挑眉毛,用表情示意,繼續。

  “我是這樣想的,鏡子被新號兒的床擋住了,那我們每天照鏡子就都要爬上新號兒的床,一次兩次還行,時間一長新號兒不樂意了,嫌我們把他的床單弄髒了,先是口角,再來鬥毆,又或者我們之中有人圖方便,反正照鏡子要經過床,莫不如把床一起上了,一舉兩得,樂哉樂哉。於是小團體就形成了,管教你昨天不是還教育我們,小團體主義是監獄的毒瘤,要堅決剷除。”

  這一番高談闊論聽得我瞠目結舌,照鏡子照到上床?你媽這是地球人的邏輯麼!

  王八蛋比我淡定多了,從容地聽完容愷的論調,微微一笑:“鏡子是死的,人是活的,鏡子挪不成,人可以,十五監怎麼樣?”

  我懷疑十五監是龍潭虎穴,因為容愷在聽見這號碼後立刻瞪圓了他無辜的大眼睛,乖得像只小貓兒:“俞管教,我和你開玩笑呢,鏡子放那兒挺好的,每天爬上爬下還能鍛鍊身體。”

  俞輕舟斂了清淡的笑意,眼裡的溫度慢慢冷下來。他什麼話都沒說,但我估計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清楚的感覺到了那種階級差。或許容愷敢和他開玩笑,但也僅限於對方心情好的時候,就像被小貓爪子撓撓,心情好了不計較,心情不好,爪子剁掉。

  但我實在太餓了,強烈的生理需求支配了我的大腦,趁對方還在,我趕緊從床上坐起來,嚴肅抗議:“俞管教,你們這兒都不管飯的?”

  王八蛋正拿著小破鉛筆在本子上畫勾,聞言抬起頭,輕蔑的視線在我臉上掃了一圈,眉毛都沒有動一下:“第一,和管教說話要起立站好昂首挺胸;第二,說話之前先喊報告;第三,下頓飯是明兒一早六點五十,你要覺得餓不死就忍著,真忍不住呢,可以跟我去辦公室聊聊。”

  我痿了。

  雖然關節因為緊緊的握拳發出聲響,雖然參差不齊的指甲扎得手心生疼,但這些都不影響我作為一個純爺們兒,切切實實的痿了。

  所謂聊聊,我在看守所經歷過,並且這輩子都他媽不想來第二次。鬧不清他們這幫孫子怎麼有那麼多的手段,要你生不如死,偏還驗不出任何傷。

  禽獸和衣冠禽獸最大的區別就是後者穿著制服。

  好在俞輕舟不是個亢奮型,見我老實了,便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哈欠,然後關門,上鎖,兩個動作嫻熟流暢一氣呵成。我在心裡長舒口氣,然後祈禱,但願他不是覺得來日方長。

  俞輕舟走後五分鐘,監舍的燈忽然滅了,我下意識地看向鐵窗,外面也是一片漆黑。

  這什麼情況?停電?

  顯然不是。

  突然停電的最大特徵就是會有人奔跑出來咋呼,就算這地兒條件有限無法奔跑,騷亂總歸是會有的,而現在,整個監區悄然無聲,就像軍港之夜。

  驀地,我明白過來,這是熄燈了。難怪王八蛋剛過來點人數,原來是睡前查崗。

  但是我睡不著。

  我餓,我他媽快成餓狼傳說了!

  窸窸窣窣地起身從床底下的蛇皮袋裡找出塑料杯,我像個賊似的……哦不對,我本來就是賊……躡手躡腳摸到門邊,那裡有兩個暖水壺,沒吃的,我只能給自己灌個水飽。

  很幸運,兩個暖壺裡有一個沒空,還剩下一半,而更加美好的是這破暖壺一點不保溫,於是乎炎炎夏日我總算不需要傻逼地對著熱水吹氣。

  鼓咚咚把半暖瓶水都灌進胃裡,我終於在飽脹感中覺出一絲虛幻的舒坦,正準備摸回床,就聽見黑暗裡容愷咕噥一句:“新號兒,把風扇打開。”

  新號兒是我的暱稱,或者說是每一個剛進來的犯人的統稱。我決定先忍著,來日方長嘛,一個小崽子我再擺不平白吃三十年糧食了。

  老舊的風扇顫巍巍轉起來,晃悠著仿佛隨時會掉下。

  我躺回床上,感覺不到任何風。

  天地間依然安靜,除了年邁風扇的吱吱呀呀。六年,兩千一百多個這樣的夜晚,很快我將會度過一個,然後還有兩千一百多個。

  容愷睡得很迅速,不知道是不是風扇的轉動給了他某種心理暗示,沒多久這小子就扯起呼嚕來,像豬仔哼哼。我忽然想起自己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中專畢業,無所事事,隨便哪個狐朋狗友的窩就能蹭一晚上,然後也沾枕頭就著,睡得像個幸福豬仔。

  仿佛要與呼嚕聲交相呼應,另一張床的方向也傳來聲響,像是誰在不斷的翻身,弄得床咯吱咯吱一個勁兒哀號。我皺眉,側耳細聽,發現除了床叫還有人的粗重呼吸。

  再然後,一個略帶疲憊的聲音低低響起:“別弄了……累……”

  靠,大半夜的冒話二人可夠瘮人的。無數監獄鬼片閃過腦海,我在心裡打了個哆嗦,這地兒遇上髒東西你逃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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