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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事情不是這樣簡單。皇帝真正忌憚的,不是太尉,是正領兵在外與秋庭作戰的大將軍,謝宣——謝秋重的遠親,因極有才幹而較其他謝氏族人尤受謝秋重器重。有子謝百同,為司律中郎將,也是軍中驍將。而在謝氏父子之外,結綠朝中無帥才。因此,掌控不了戰事,南軒就不能動謝氏。而戰事,是南軒較生疏的一項政務。

  而且,以謝秋重的心機,不會如此輕易地交出京城兵權。

  南軒想了一陣子,只確定了北軍與京畿軍近期不宜擅動,卻沒想出別的對策來。但總的說來,他的心情是好的。看了幾本奏章,又翻了一會兒書,已是傍晚時分,南軒想召蘇清雪一同用晚膳,卻又忍住了。令人傳了膳來,匆匆吃了些,便帶了幾名親信內侍宮人往掖庭宮去,又悄悄從角門出來,毫無聲響地到了蘇清雪處。

  南軒站在閣外不即進去,從窗fèng偷偷向里張望,只看見書房裡幾名宮女走來走去地擺設金玉玩器,卻不見蘇清雪的影子。正要再繞到臥室的窗外去看,忽聽得蘇清雪的聲音自背後道:“大冷的天,陛下怎不進去,站在這裡做什麼。”

  南軒回身,看見蘇清雪裹了一件雪貂裘,正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後,懷裡抱著那對柴窯碧瓶,裡面插了幾枝綠萼梅花。忙替他捧過一隻,只覺觸手冰涼,看那瓶里竟是半堆著新雪,笑道:“你想凍死這幾枝梅花麼。”邊說邊同他進了書房,屏退了侍從。又問他適才哪裡去了。

  蘇清雪將花瓶擺在書桌上,左右看了看,輕笑著答道:“我到湖邊折幾枝花來插著,回來卻看見你偷偷摸摸地扒窗子,還當著內侍們的面——”

  南軒也笑,他一時起了玩心,忘記了在人前保持帝王的風度和儀範,做了偷窺的事,卻什麼也沒有看到。故作委屈道:“我沒看到你,卻被你看了去。要怎麼補償我。”

  蘇清雪笑道:“你怕看麼,又不是女人。”南軒抱緊了他,笑道:“總而言之,既被你看了,我便賴上你了。你若不許,我便哭鬧不休,尋死覓活。勸你還是乖乖娶我過門是正經。”蘇清雪抱著自己手臂,縮了縮身子,道:“冷得很,真是怪事,那裡吹來一股陰風。軒,你下一道旨,今後宮裡若有人敢不好好守著自己門戶、四處漏風,立刻拖出去打死。”

  南軒大笑,輕擰他雙唇,道:“該守住的是這道門才是,膽大妄言,毀謗君王,我該不該好好罰你一頓。”又假裝認真道:“差點忘了,這樓還沒有名字,叫留雪樓好呢,還是聽雪閣?清雪喜歡哪一個。”蘇清雪正色道:“什麼風花雪月,亭台樓閣的,俗氣得很。依我看,這小樓既是門窗都朝南的,簡簡單單就叫做南軒罷。又別致又大方。”

  南軒恨道:“果然別致得很,我結綠國中只怕無人取得出更好的名字,我賞你些什麼才好呢。”蘇清雪忙道:“不必不必,陛下賞得夠多了,小臣些末微功,豈敢再領陛下厚賜。陛下還是留著賞別人罷。”

  南軒想起午間之事,看書桌上已將那母子六貓玉筆架同四卷荷葉筆洗擺了出來。不再嬉鬧,溫柔之極地抱了他坐在桌前椅上,道:“我叫人送來的東西,你喜歡麼。”蘇清雪微微顰眉,道:“喜歡是喜歡的,可你送這些東西來的意思,是要我在這裡長住麼。”

  南軒道:“你不願麼。”一邊輕輕挨擦他臉頰,又道:“也算不得長住。只是我想你得很,想留你多住些日子。這裡原名飛霜閣,閣外臨湖,夏季最是清涼,我特意留出來給你。侍候的人也都是舊時識得你的,不會說出去什麼。你不用擔心。”

  蘇清雪低頭道:“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我一個外臣,久留宮禁總是不合規矩。陛下不疑我年少放縱,未必沒有人拿這個作出一篇漢武韓嫣的文章來。陛下真心愛我,就放我在外面罷。我心裡總是念著陛下的。”

  這話有一半是以臣子身份求懇了,南軒聽得心疼,柔聲道:“你想怎樣,我總依著你就是了。是我想得不周全,害你為難。以後我常去雲陽侯府看你便是。”他心中不舍,猶豫了一下,終是說了出來:“我即刻著人送你回去,好麼。”

  蘇清雪搖頭道:“京里現在已宵禁了,宮門不能隨意開——陛下若時時離宮,豈不是比我日日在這兒還要招搖。再者陛下金尊玉貴,在我那裡多掉幾根頭髮,我也是擔待不起。也難說沒人有反叛不臣之心,趁機作亂。”

  南軒略用力地咬他指尖,道:“你來不許,我去也不成。清雪這次回來,竟是為了斷我們的情分的麼。”他知道懷中之人不至絕情如此,可也頭疼得很。他不願為了兩人之情毀了蘇清雪,更不願兩人間只剩君臣之份。

  蘇清雪想了一下,微笑道:“以後的事,以後說去罷。現下,你要我在宮裡留多久,我便留多久。”南軒奇道:“怎麼。”蘇清雪眨了眨眼睛,房中並無他人,他仍是將唇湊到南軒耳邊,道:“打算什麼時候對謝太尉下手。”

  蘇清雪少時陪著南軒只是讀書,略大些時又遠遠地在競州,因此兩人之間從未談過政事,此時乍聽他說出這話,南軒吃了一驚,卻也不瞞他,也在他耳邊道:“還沒有計較。只是遲一天,他的勢力便穩固一分,我總是等不過一年了。”

  蘇清雪低聲道:“不能在京里。京畿軍不說,單單北軍就是宮城兵力的三倍有餘,何況這宮城裡必有謝秋重的眼線。”這道理南軒原就明白的,漫漫地應了一聲,忽又想起蘇清雪願意留在宮裡的話,一瞬明白過來,驚了起來:“清雪,這不成……太委屈你……”

  蘇清雪微笑道:“本就是確有其事,又哪裡有什麼委屈了。我也有私心在裡面,求陛下成全我。”南軒心中原本未必沒有這個意思,此時聽他自己說出來,卻是斷決不下,只是遲疑著不語。良久輕嘆了一聲,道:“我給了你十日假,就留你十日罷。”又道:“我令人將那些器物另備一份送到你那裡。”

  蘇清雪笑道:“盡記掛著東西,也太小家子氣。”又道:“那方天樞硯,我不要。”南軒奇道:“你不喜歡麼。”

  蘇清雪道:“硯台求的不過是發墨罷了,我那方綠石硯就是極品了。若又有了天樞硯,總要閒置其中之一,豈不是白白糟蹋。”又微笑道:“綠石硯晶瑩溫潤,綠中帶藍,比天樞硯可好看得多了。陛下想見見麼。”

  南軒見他一雙春水初融似的眸子裡冷意若水光閃動,緊捉了他雙手,低喝道:“清雪,別胡鬧。我不想看。”

  蘇清雪卻靈巧地從他懷裡脫了出來,一伸手將那喚人的銀鈴拉響了,一名內侍應聲而入。蘇清雪早已退在南軒側身後一步處。南軒無奈道:“著一名衛尉丞,四名衛尉衛士,往雲陽侯府取蘇公子常用的硯台來。”那內侍猶豫道:“陛下,京城已宵禁……”南軒不耐煩道:“持朕的令符去!”揮手打發他去了。

  蘇清雪看著那內侍模糊的背影在夜的沉黑里去得遠了,柔聲道:“軒,你生我的氣麼。”南軒一步上去死死箍住了他,咬牙道:“你當真作死麼,還是想氣死我。做什麼這般糟蹋……”話未說完,已是恨不得撕下他一塊肉來,卻只是狠咬他頭髮。

  蘇清雪任他抱得自己全身生疼,閉了眼極輕地道:“爹,娘,流霜。”眼淚融雪般點點滴在了南軒肩上。

  那衛尉丞取了綠石硯回來時,湖邊小樓早已熄燈多時了。四圍一片淒涼冰冷的黑暗,日間的新雪已融了大半,餘下的也只是暗淡的閃著寒微微的光。

  第4章 、長袖弄花(四)

  自皇子時期就嚴守著律令的皇帝,為了一方小小的硯石破了宵禁,這件事同蘇清雪在明光宮留宿七日的消息,一起在宮禁中私下裡飛快地傳著,終於也緩緩地在各官署流傳開來了。

  許多人嘆著皇帝沉湎於近妖異的美色,卻也有人認為這是皇帝為迷惑謝秋重故布的疑陣,開始積極地打探消息,對比雙方的勢力,思量自己應持的立場。而從各種渠道獲知了這兩種不同態度的謝秋重,什麼都沒有說,仿佛不曾得知這件事已傳得人盡皆知的宮闈之事。

  慘澹淡的日頭剛剛落下,天便立刻冷了下來。到了掌燈時分,厚厚的雲層中飄下大片大片的雪花來。宣室殿的金明九重琉璃瓦在著滿眼紛飛的淒冷中勾著陰沉森肅的輪廓,殿脊的拱獸張牙舞爪地立著。

  小九正在廊下看幾名宮女捧了玉盂接那新雪,吩咐道:“待滿了半盂,好好地煮了,沏上新貢的石岩白送進去。記著,給蘇公子的那碗半星茶葉也不許……”話未說完,殿內忽傳來“咣”的一聲繡墩倒地的聲音,接著又聽得南軒的聲音怒道:“一門心思的討巧,倒是有眼色,朕沒讓他坐,誰許你自作主張——滾出去!”便見一個小內侍灰頭土臉連滾帶爬地從裡面出來。他看小九正在殿外待著,陪著笑湊上去道:“九公公,不是說皇上對蘇公子寵得什麼似的?這怎地連座兒都沒賜一個。”小九冷笑道:“猴崽子,小心伺候著是正經,該做的一樣別落,沒吩咐的,少去自討沒趣的好。人滾出去事小,腦袋滾下來可就不妙了。皇上捨不得發作蘇公子,發作底下的人什麼時候留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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