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碧衣一會兒捧了一碗粥過來,笑道:“只有這個了,同宮裡的御膳自然是沒法比的,公子忍忍罷。”蘇清雪舀了一匙吃了,微笑道:“手藝倒是好的,只是這麼油嘴滑舌的,怕是找不到婆家了。”碧衣臉上頓時紅了,賭氣一摔帘子出去。卻又聽得她輕呼了一聲,又掀簾進來,道:“公子,有客。”

  蘇清雪微怔了一下,站起身來,卻見兩名宮中內侍進了來,當先一人道:“雪公子這些年可好?”正是那小九。他自入宮就跟著南軒,蘇清雪做過八年太子伴讀,兩人極熟的。

  蘇清雪瞥了一眼他身後的小內侍手中捧著的箱子,心知這便是南軒給的金子了。微笑道:“怎麼這等小事還要你親自過來。”小九苦笑道:“咱家是來請雪公子進宮的。”蘇清雪見他一臉苦相,道:“陛下在發脾氣麼。”小九搖頭,仍是苦著臉道:“現下沒有,只怕不久便有好一場脾氣要發了。雪公子快進宮救命罷。”

  蘇清雪一笑,便要跟小九進宮去。看了一眼一旁滿臉不舍的碧衣,柔聲道:“看看將那舊火盆換了罷。這幾日天冷,當心別凍著了。小小年紀落下病根不是玩的。過些時候暖和了,便出去買幾個女孩子來,收拾一下府里,也好陪著你。”

  碧衣答應著,看著他回來不到一刻便又走了。一扭頭見桌上還擱著那碗剛吃了一口的粥,慢慢地涼了。

  第2章 .長袖弄花(二)

  蘇清雪到了未央宮時,南軒還在宣室殿裡同太尉謝秋重議事未畢。小九將蘇清雪安置在宣室殿的一間偏殿裡,說道皇上一出來便會到這兒來。他知道蘇清雪一早未進食,又命宮女取了幾樣早膳來。自到南軒那裡伺候去了。

  蘇清雪隨意吃了些東西,在殿內走動著細細觀賞那些擺設器物,又等了一會兒,仍是不見南軒過來。他微蹙著眉,看那案上厚厚的只是一摞摞的奏摺,自己自是不便翻動,卻又沒有其他書冊畫卷等物可供消遣。想了想,便向殿外走去。

  那兩名一旁伺候著的宮女對望一眼,知他身份不比尋常親貴臣子,不敢攔他,只得隨侍在他身後。好在這未央宮與后妃們居住的後庭是隔開的,這外臣也不至衝撞了後宮嬪妃。

  一路千門萬戶,樓台如林,蘇清雪熟悉之極地左轉右繞,最終在一座樓閣前停了下來,看那匾額,是“石渠閣”三字。這裡是皇家藏書之處,他舊時曾在此處同南軒消磨了不少閒暇時光。

  蘇清雪在門前立了一會兒,有些遲疑地慢慢伸手推門,那紅漆木門“吱呀——”一聲應手開了,一束明亮的陽光落在水磨磚石地面上,照破了室內的陰暗。輕淺的呼吸間,鼻端縈滿了書卷清郁的舊香。他透過陽光中團團的塵霧,望向角落裡那矮矮的長几,眼光中透出些痛楚,隨即如陽光下的一朵雪花一般消逝了。

  蘇清雪緩緩走過去,跪坐在長几前的錦墊上,手指輕輕撫過几上的紙硯等物。這些物品都收拾得乾淨之極,卻能看出已很久沒人用過了。他愛惜地拂去冰冷的硯台上的輕塵,輕聲對一旁的宮女道:“取個爐火架來。”

  那宮女忙去取了來。蘇清雪將那爐火架罩在几旁燃著木炭的銅鼎上,又輕輕將那硯擱在架上暖著。又站起身,向那些必栗木書架上揀了一卷書來看。室內本就暗得很,這几案又是在角落裡,蘇清雪抬頭四處看看,出去倚在了那漢白玉欄杆上,閒閒地翻閱手中書卷,一邊等南軒過來。

  謝秋重從宣室殿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種景象。

  高高的樓台上,一名玄衣少年斜倚玉欄,臨風而立。他左手根根修長的手指持了一卷書,右手輕托著小巧的下巴,眉間眼角是淡淡的閒散和慵懶。一隻衣袖垂在了欄外,隆冬的寒風吹動那廣袖,竟溫柔得如同江南春風輕拂四月的煙柳。他的身後,檐下串串冰凌正飛花一般滴下水晶珠子樣的水簾來。身處這宮禁重地,他卻閒適如在自家庭院。

  謝秋重皺著眉細細打量那遠處少年的眉眼,忽地驚退了一步,臉色蒼白,顫聲脫口道:“蘇虹!”不會錯的,除了他,誰還能有這般的風流態度?

  身後的隨從急忙扶住他,向蘇清雪張望了幾眼,道:“大人,那是蘇小侯爺。蘇侯爺已在三年前過世了。”看著主人驚慌的神色,不禁甚是奇怪這位適才還在宣室殿意態悠閒地同皇帝唇槍舌劍的太尉為何會對已過世的雲陽侯如此懼怕。

  謝秋重定了定神,重新去看那少年,終於完全安下心來。那少年同蘇虹有九分相像,卻是眉如月鉤,細如蝶須,與蘇虹的劍眉入鬢,如剪如裁全然不同;看上去也較蘇虹柔弱些,不帶絲毫金戈殺伐之氣。

  “蘇虹的兒子……長得真像。”謝秋重恢復了素常的冷漠持重,淡淡道:“走罷。”便帶了隨從出宮去。

  蘇清雪瞥了一眼謝秋重的背影,眸子如同蘇虹的佩劍清雪一般瀲灩冷絕。

  他的眼波略略流轉之間,極快地便是同往常一樣的清泠淡然。低下頭仍是看書,正要去翻頁時,卻被人從後面環抱了住,一雙柔軟的嘴唇貼近了耳廓,便聽得南軒的聲音道:“清雪,小九說你來了,我就猜你定是在這裡。”

  蘇清雪合上書卷,轉身微笑地望著他,道:“這裡冷,進去說罷。”南軒卻皺起眉,摸了摸蘇清雪的衣服,道:“你還知道冷麼。穿這麼薄就站在風口,病了也是該著。”一邊說一邊掃了蘇清雪身邊的兩個宮女一眼,兩人嚇得幾欲跪倒。南軒卻揮手讓她們退下,攜著蘇清雪的手進了閣內。

  南軒看見爐火架上的硯台,笑著上前取了來,暖暖地如同手爐一般甚是舒服。便遞在蘇清雪手中,道:“拿著暖暖手罷,涼得冰塊一樣。”又瞪了他一眼,道:“一塊硯台你都這麼上心,偏不知道愛惜自己身子。下次再讓我撞見這種事,我便將那勞什子丟在門外吉祥缸里凍著。”蘇清雪輕輕一笑,道:“你同一塊石頭生什麼氣。這閣里暗,我才出去的,外面有日頭也暖和些。我哪有那麼嬌氣,總是將門出身的。”

  南軒哼了一聲,拉著蘇清雪坐在幾前,將他裹在自己厚厚的純黑狐皮里子的大氅里緊緊摟著,說道:“將門出身?你是說你從小被風吹吹就要躺好幾日,還是說這三年在競州沒離過藥?哼,果真是將門虎子,威風凜凜。我佩服得緊。”蘇清雪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從前病倒,都是裝出來騙人的。”南軒微驚,道:“騙人?騙人做什麼。”蘇清雪輕輕笑道:“不叫你以為我病了,你怎麼肯放我回雲陽侯府?”

  南軒怔了一下,想不到從前那冰雪一般的小人兒竟有這般的小小心思,又氣又笑,重重親了他一下,道:“在我身邊有什麼不好?我說過你一句重話沒有?那時宮裡私底下哪個不說太子倒成了蘇家小公子的伴讀,你還不領情!”說罷又要去撓他癢。蘇清雪忙縮起身子,微笑道:“小孩子都是戀家的。我在宮裡時總想在家時的自在快活,可到了家裡也常記起你對我的好。”說著又黯然,道:“你現下肯放我,我卻不知該去哪裡了。”南軒心中一緊,抱著他輕輕親吻,不住地撫摸他肩背,卻不知說什麼安慰他才好。暗暗後悔怎地撩撥他去想那些舊事,只是一聲聲地道:“清雪,清雪,我怎會放下你,我永遠都要你陪著。”

  蘇清雪卻似沒聽到一般,自南軒懷裡直起身來,幽幽地打量著這藏書閣,極輕極輕地道:“軒,你記不記得,三年前我離開時,最後待的地方就是這兒。那時天慢慢黑了,卻還沒有掌燈,我就坐在這裡,看著一卷兵書等你。”

  南軒看他神色迷離,如在夢中,眸子如煙水幽清,心裡又是擔憂又是吃驚。又聽他輕輕續道:“後來天黑透了的時候有人進來,卻是個來掌燈的宮女。她連一支蠟燭還沒點上,謝太尉——那時是執金吾——帶了許多衛士進來,說我爹被圍雞鹿塞,戰敗自刎,我和娘不許再待在京里,要立即遣返原籍。

  “他的語氣仿佛只是在說這閣里太暗了。我怎麼也不能相信,急急趕回家時,娘已經自盡了,全府的人都圍著娘的屍身哭。我卻連哭也哭不出來,就那樣呆呆地看著娘看了一整夜。”

  南軒見他臉上隱隱現出三年前乍逢變故的張皇淒迷,心中痛如刀割,咬緊了牙低低地道:“謝,秋,重。”想起這權臣膽大妄為,竟連自己同蘇清雪的來往信件都指使人一封封地細細檢查,如此分明地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一時恨得幾乎連牙都咬碎了。

  蘇清雪微微顰著眉,仰臉去看南軒,忽然淡淡地展顏一笑,伸手去揉按他的眉頭,道:“你皺著眉做什麼,難看得很。”南軒握住他的手輕輕親著,笑了一下,卻仍是皺著眉。蘇清雪微笑道:“我變戲法給你看好麼。”南軒精神微振,笑道:“我的清雪什麼時候學會這個了。一定好看得很。”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