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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秋並非愚蠢透頂的人,有些事情,冷靜下來,仔細一想就能想通。

  爺爺的事情,的確不能怪唐淮。

  這事情有太多蹊蹺太多漏洞。

  以這個哥哥的個性,如果真對爺爺下了手,絕不會給他任何機會去發現真相,然後被他恨上一輩子。唐淮要想將他帶回唐門,自有千百種手段,自有千百般溫情的面目來對待他。而不蠢到對爺爺出手,徹底將自己推到他的對立面。

  唐淮精明到不會幹這樣的事。

  而且他來的時候,從爺爺屋中掠出來的人,身形步法雖明顯是唐門中人,但唐淮安插的眼線那時已中招倒在地上。

  下手的人,和唐淮安插在爺爺身邊的眼線,不可能是同一撥。

  他那時會認定了唐淮是罪魁禍首,發瘋似地對這個哥哥出手,也只是一時急怒攻心,過度悲憤之下,想要找一個發泄的口徑。所以他潛意識地怨怪唐淮,把所有的帳硬算在他身上,求自己一時的紓解。

  實在是過分得緊。

  直到被唐淮一巴掌打醒,他才生生止住那些歇斯底里,任自己被擁在那滾燙的懷抱里嚎啕大哭。

  跟十多年前他頑皮跌破了頭,撲在爺爺懷裡放肆大哭一樣,只想要將沉積多年的委屈心傷一起發泄出來。

  這個哥哥近日為他做的,對他的所有溫柔,口口聲聲的喜歡,終是有一些入了心裡。所以他會無顧忌地朝他發泄,卸掉自己多年的偽裝,將那些怨氣也好,傷心脆弱也好,全都不加掩飾地攤開在唐淮面前。

  於是,在爺爺逝去的噩耗里,他才驚訝地發現,自己對這個哥哥,早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有了依賴情緒。

  於是,在極度的悲傷之餘,感到無所適從。

  曾經設計好的路,逃離的打算,都因為爺爺的逝去,以及自己對這個哥哥出乎意料的感情,而徹底亂了套,一團亂麻中,他理不出頭緒。

  道過歉,唐秋不知道再說什麼,只垂了眼,抿唇退到一邊。

  唐淮並未如往日一樣拉住他,而是靜靜看了他一陣,才開口道:你終於肯相信我了嗎?”

  語氣中並無責備,但卻也無往日的寵溺,過度的平靜讓四周氣息凝滯。

  唐淮看著唐秋,等著對方的答案。

  肩頭的傷雖然疼,但他不是從未受過苦的人。曾在唐雲笙手底下領過的責罰,外出執行任務時受的傷,可能哪一次都比這次的傷重,但卻沒有哪一次有現在這麼令他心冷。

  他難過的,並不是肩頭的傷痛,而是唐秋不肯相信他。

  “盧老夫子的意外,你肯相信不是我主使的嗎?”

  唐秋抬眼,迎著唐淮銳利的目光,點了點頭。唐淮眼中的失落寂寥,看得他心頭一陣慌亂。

  “二哥,對不起。我只是……”

  只是因為被你寵過了頭,所以肆無忌憚朝你發泄,過分地將自己的傷痛轉移到你身上。

  後面的解釋,唐秋突然覺得無法說出口,也沒有必要再說出口。

  唐淮就此對他死了心、絕了情,也是好事。他們兩兄弟,不應該再繼續向前,最終走到難以挽回的地步。

  真心想要說的話語突然剎住,生生轉了方向。

  唐秋道:“我只是會忍不住先懷疑你而已。我對你,沒辦法真正信任。”

  聽唐秋將後面的話語說出口,唐淮眼裡的墨色更見沉鬱,捂著左肩的手放下,人緩緩站了起來。

  “是這樣嗎?”

  沒辦法對他懷有信任。只要是錯的壞的,首先想到的就是他。

  唐秋的坦誠,未免太過殘酷。

  被映在唐淮墨色翻騰的眼眸里,唐秋覺得自己的心也沉了下去。

  “二哥,對不起。”

  他不敢再看唐淮的神色,轉臉看向內室。

  白,是那屋子裡最多的色彩。

  就連爺爺的面容都被白布覆住,爺爺曾有過的慈祥,他設想過的今後的簡單快樂,也一併被覆蓋住。

  終是因為他,爺爺連晚年最後的安樂都失去。

  而他,也失了以後的方向。

  這偌大天地,突然間一片白茫。

  曾經最在意的兩個人,一個逝去,而另一個……

  恍惚中,唐秋的手腕突然被握住,又被一陣大力往後拽去。他讓人從背後抱住,唐淮帶了熱氣的cháo濕氣息噴在頸項里,並無往日的曖昧情 欲,只有濃重的悲傷失望。

  “我不稀罕你的對不起。唐秋,你倒是真的狠心……”唐淮喉頭一股澀意,手上力道不禁加大,幾乎要捏碎懷中人的手腕。“你現在……是在逼著我也對你心狠嗎?”

  手腕被拽得生疼,唐秋不禁皺起眉頭。

  唐淮的質問落在耳邊,如磐石壓得人透不過氣。

  真實的話語說不出口,他便死死咬著唇不吭聲。加諸於手腕的力道逐漸加大了去,在唐秋覺得自己腕骨都要碎掉的時候,那力道終於消了去。

  唐淮鬆開手,面上有的情緒一點點卸下,趨於平靜。

  唐秋背對著他,看不見唐淮的神色,卻已覺得周圍空氣一點點沉壓下來。他抬起手腕揉了揉,腕上一圈青痕清晰無比。

  唐淮的懷抱鬆開後,緊貼著他的熱源也隨之撤去。屋裡寒氣肆虐,唐秋不由輕顫了下。

  視線盡頭,吞噬掉爺爺的慘白有如屋外白雪。

  唐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竟也有了寒意。

  “你爺爺的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也算給我自己一個交代。”

  他的清白,就算別人不在意,他也要證明一次。

  第四十七章

  盧老夫子的身後事辦得很簡單,從收棺入殮到入土下葬,一件件一樁樁,所有的器皿物件、法事講究,全都由唐秋親手操辦。他不願別人插手,唐淮也就由著他。畢竟,這是唐秋一份心意,是他對盧老夫子盡最後一點孝道的心意。

  冬日裡的雪融了又積,積了又消。

  盧老夫子這個心善仁慈的老先生,就這麼靜悄悄走完他的一生。

  前來弔喪的人並不少,全是周圍鄰居。他們帶了在學館裡念書的孩子,聚在靈堂前,紅著眼圈念叨幾聲老先生的好,捻一炷香,讓孩子跪下拜兩拜,便算送老先生走完最後一程。

  唐秋守在旁邊,在那些淳樸鄉鄰的勸慰聲中,點頭道著謝,人卻急速地瘦了下去。

  他和唐淮兩人間的關係,也如屋外冰雪下的凍土,被完全冰封凝結,找不到消融的契機。誰也不能往前再跨一步,便不約而同地選擇沉默僵持。

  一者是因為失望疲倦,而另一者,則是打算就此抹滅兩人間所有的可能,從此塵歸塵土歸土,回到正常的兄弟關係。

  或者……是回到陌生人的關係。

  盧老夫子入土後幾日,唐淮查探的事情終於有了消息。

  其實兄弟兩人都懷疑他們的父親。能調動唐門弟子,下手對象又是盧老夫子這麼個尋常教書先生……指使的人可能懷有的動機再少不過,稍微一想,值得懷疑的人,也只有唐雲笙而已。

  根據唐朝曦提供的消息,唐淮得知唐雲笙從奪魂房調了部分人手,全由他親自調派,這部分人執行的任務,就連唐朝曦都無從知曉。

  而再等唐朝曦調查的消息陸續傳過來,唐雲笙調派人手的記錄呈上,一時間,所有不利的矛頭都指向了唐雲笙。

  而兄弟二人一開始的懷疑,也切切實實變作了肯定。

  唐秋將自己關在屋中,守著盧老夫子一房舊物過了一整日,第二天出門的時候,他臉色白得跟紙一樣,步子也有些踉蹌。

  眼裡神采卻完全是決絕。

  他開口對唐淮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斬釘截鐵的堅決。

  “我不會再回唐門。唐雲笙要如何責罰都無所謂,就算是對我下格殺令,我也絕不會再踏入唐家堡一步。”

  他已經無法再喚那個人父親。

  盧老夫子的養育之恩,與唐雲笙的生恩,對他而言,是完完全全的隔斷的。他不能親手弒父,也不願再回去面對唐雲笙,被削去了大半的殘缺人生里,他還能走的路,不過是和過去徹底斬斷關係。

  哪怕要面對再多阻攔,他也要過些真實的生活。哪怕唐雲笙的格殺令馬上就下來,哪怕這樣的真實只有一日……

  唐淮聽著唐秋說話,凝視他雙眼,試圖從他眼中找出些動搖的跡象,但最後終是失望。

  “你的意思,是誓死不回唐門嗎?”

  屋外天幕已沉沉壓了下來。

  唐秋咬牙,“終我此生,絕不要再和唐門有任何牽連。從今往後,世上也沒有唐秋這個人。我只有一個爺爺,不幸亡故……僅此而已。”

  唐淮聞言,眉眼間染了寂色,許久後突然笑了起來,彎起的唇角間滿是澀意。

  “我聽清楚了,也聽明白了。你的意思,我會代你轉達給父親。”

  “多謝二哥……”

  唐秋只覺胸口一窒,短短一句話應得極為艱難。

  唐淮這般慡快地答允,他本該是慶幸的。但慶幸之餘,心裡卻覺空了一塊。

  終於,他與唐淮之間,真的斬斷了所有牽連……他所有的,卻不是高興,也沒有自以為的輕鬆解脫。他所有的,只是難以預料的空洞與難過。

  但事已至此,他再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從此前途漫漫,只有他一人獨身前行。

  今後任何風雪坎坷,也只有他一人獨自面對,再無人遮風擋雨,也無人噓寒問暖。

  終此一生,僅他一人而已。

  唐淮近在咫尺容顏俊朗,月光落在他緊閉的眼瞼上,深深淺淺似繪了靜謐流年。

  橫在腰上的手臂有力,將兩人間距離拉近。

  唐秋睜眼,看了陣虛空暗夜,又轉眼回來,看著枕上交纏黑髮,看著唐淮熟睡容顏,不禁恍惚。

  看他兩人此刻親密,有誰會相信,他們明日一早便會徹底決裂,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相關。

  即使身體裡流著同樣的血脈又如何,即使曾有溫暖融於兩人間又如何,這世間殘酷,足以將一切斬斷。

  而造就此刻這種虛幻親密的,只是唐淮一句話。

  “秋秋,明日我就要動身回唐門,你再陪我呆一晚可好?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唐淮彎起的眉眼裡終有了點往日的溫柔寵溺,而下一句話,卻捲起無數落葉,鋪天蓋地湧來。“我不想再逼你,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就算了吧。”

  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唐秋根本不敢承認,自己其實在貪念這最後一點溫柔。

  耳畔唐淮的呼吸聲均勻沉穩,他人早已熟睡。

  可唐秋卻睡不著。

  月光漸漸下移,落到唐淮唇上,相貼的溫度熏得人臉頰發燙,但心裡的悲哀無力感卻肆虐。

  “二哥。”

  再度喚了聲,唐淮連眼睫也未動了一下,呼吸聲依舊平和。

  唐淮睡得很熟。

  唐秋又喚了聲,還是沒有回應,他才淡淡笑笑,沉默下來。一面側著頭,在那些月色繪製的靜謐流年間,靜靜地看著唐淮。看了許久,終小心翼翼地貼上去,在那唇上輕觸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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