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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躍的心一動,想低頭過去,卻瞥見車旁的小臣乙正斜眼看著這裡。路上,已有附近鄉邑的族長領著邑眾往商王的籍田裡耕作,三三兩兩地走來,好奇地看著這隊早起的旅人。

  有人似乎見過躍,露出疑惑的深情,與旁人嘀咕。

  “走快些。”躍淡淡地吩咐馭者,卻將罌的手牢牢握住。

  亳在大邑商的東南,有兩三日的行程。

  罌卻不覺得勞累。或許是天氣涼慡,或許是王宮的馬車舒服,不過,罌覺得最重要的一點是有躍陪在身邊。

  躍對於照顧人似乎很在行。途中,不須罌開口,他會主動遞上水,問她餓不餓;走一段,他會問罌累不累,要不要下車歇息;日頭出來,他會將一頂糙笠戴在罌的頭上。

  罌懷疑不知道的人會以為躍是她的僕人。

  “躍時常照顧人麼?”罌忍不住,小聲問道。

  躍笑笑:“從前載愛跟我,照顧慣了。”

  提到載,罌忽然想起那個面上帶著傷疤獨自坐在殿前飲酒的身影,笑意微微凝住。

  “不知他在何處。”罌低低地說。

  躍亦是默然。少頃,他握著罌的手緊了緊,道:“父親不會讓他出事。”

  罌抬頭望他。

  躍的面龐黝黑了許多,那眉間似有憂色,卻無損雙目的明亮。

  罌微微頷首。

  太陽隨著一行人啟程升起,灼灼地伴了一路,待到黃昏的光澤隱沒在平原那頭的時候,眾人也找了地方燒火紮營,準備露宿。

  荒郊里的野物很多,躍和從人們都是歷練出來的行獵好手,沒多久就扛了兩三隻麂子回來,洗剝烹食。

  罌做不了什麼,坐在躍的旁邊看他親自燒烤麂肉。

  新鮮的肉慢慢換了顏色,在架子上“滋滋”地響。躍用手不時地翻動,肉塊里的油脂滴落下來,火苗歡快地竄起一點,帶著煙氣,似乎也想嘗嘗麂肉的香味。

  躍的眉間映著火光,眼神很專注,不知在想著烤肉還是別的。

  罌看著他,覺得他這個樣子真是好看得很。想起他們初遇的時候,躍也給她烤過肉。那時,他似乎也是這副神情,罌也盯著看了一會。

  那時心裡就已經對他有好感了麼?罌認真地想了想,說不定真是這樣……

  “再等等就能吃了。”躍發現了罌的目光,以為她餓了,和聲道。

  罌覺得耳根有些熱,抿唇微笑,點點頭。

  躍的烤肉技藝,罌早有領教,這次也絲毫沒有失望。肥美的麂肉吃下去,肚子鼓鼓的,口留余香,罌一陣滿足。

  眾人走了一日,躍安排好守夜輪值,就命令歇息。

  行走在外講究不得許多,罌用溪水洗漱一番,回來的時候,躍已經把露宿的氈子鋪好了。

  罌的包袱里只有衣服,用腳趾頭來想也知道今夜要和躍睡在一起。

  “這鋪雖不大,擠擠也能睡。”躍看看罌,火光照著半邊臉,眼睛似乎有些閃爍。停了片刻,他撓撓頭,低聲道,“嗯……野外夜裡也涼。”

  罌點頭:“嗯。”說罷,她大方地脫掉麻履,掀開氈子面上的長衣,躺了下去,“睡吧。”

  躍沒有說話。

  少頃,長衣又被拉開,罌的身旁躺下一個溫暖的軀體,她聽到躍呼吸的聲音繞在耳邊。

  長衣很寬大,足以覆蓋兩個人。毛氈卻不算寬,罌擔心躍不夠地方,背著他微微側過身。

  躍頗有默契,也側起身,一隻手臂環過來,把罌抱在胸前。

  那胸膛寬厚,躍的手臂壓在身側,罌卻一點也不覺得重。

  營地中寂靜極了,篝火“噼啪”地燃燒,無人說話。罌看到除了守夜的人,小臣乙和其餘從人也都躺了下去。似乎有意,他們睡的地方離這邊最少也隔著四五丈遠。

  毛氈下墊著厚厚的干糙,一點也不硌人。躍的呼吸在罌的頸後起伏,勻稱的節奏中帶著男性粗重的溫度。他的手仍環著罌,一動不動。

  他說夜裡很涼,罌倒不覺得,她現在有點熱。

  忽然,罌覺得大腿後抵著什麼東西,硬硬的。她疑惑,在長衣下伸手去摸,還沒碰到,手腕被躍一把抓住。

  “罌……別動……”躍的聲音低低噴在耳後,帶著熱氣,似乎隱含著某種壓抑。

  罌一愣,臉瞬間燙起來,睡意全無。

  她明白過來那是什麼,的確不該動。

  笨死了。

  她的心跳驀地加快,暗罵著,為自己的反應慢懊惱不已。明明是個過來人,居然這麼幼稚地破了功,莫非真是這些年變遲鈍了……

  心cháo雖澎湃,罌身體卻像石化了一般動也不動。

  躍的手捉著她,手指緊緊攥著,有些痛。他的胸膛抵著罌的後背,熱力透過布料,罌覺得像燒火一般。大腿上的硬物還抵著,並無減退,罌能感覺到躍的呼吸正變得急促,片刻,他突然放開罌,一下背過身去。

  罌轉頭。

  “無事……你睡。”躍的聲音仍舊低沉,伴著胸腔里呼吸不正常的起伏。

  罌知道這樣的處境,此事只好如此。她輕輕地“嗯”一聲,閉上眼睛。

  睡吧。她告訴自己,儘量心平氣和。

  夜涼如水,風時而掠過枝頭,傳來細微的響動。秋蟲趁著最後的時節賣力歌唱,夜梟從這棵樹飛到那棵樹……

  這一切,通通沒有逃過罌的耳朵。

  眼睛閉了一次又一次,念了無數的數字,腦子卻仍然精神得很。

  一名從人起身換崗守衛,能聽到簡短的低低交談。

  夜風已經帶上了露水的味道,罌仍然沒有睡著。

  背後傳來些細微的挪動。

  罌睜開眼睛。

  “你睡了麼?”她輕聲道。

  “不曾。”片刻,躍鬱悶的聲音傳來。

  罌轉頭,正對上躍雙眸。

  篝火已經黯淡了許多,二人相視,罌忽然露出笑容。

  躍看著她,唇角勾起。他平躺過來,無奈地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

  “為何不睡?”他低低問。

  “睡不著。”罌答道,猶豫片刻,問他,“不難受了麼?”

  躍的臉上浮起些可疑的暈色,沒有看她,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罌注視著他,忽然覺得躍真是越看越順眼。

  她想吻吻他,但知道這樣恐怕不好。她的身體仍然與躍保持著一點距離,卻握住躍的手,把臉依偎在他的肩上,輕聲道:“睡吧。”

  躍看著肩旁隱沒的半張臉龐,她淺淺的呼吸似乎就在耳畔。

  心中被一陣柔軟的蜜意包裹,他莞爾,輕輕應一聲,閉起眼睛。

  頭頂,星辰匯作河漢。

  躍曾經聽老人說過,若睡前望見星光,必有美夢……

  作者有話要說:做點鋪墊,下章繼續,嘿嘿……今天買了一瓶香水給老爸~祝普天下所有的老爸父親節快樂~

  亳邑(中)

  幾百年前,躍的先祖商湯滅夏,將都邑定在了亳。此後的歷代商王四次遷都,直到盤庚將都城定在了如今的大邑商,都城才終於定了下來。

  不過在商人的心目中,亳並不僅僅是個舊都,它的地位也從來沒有因為遷都而遭到廢棄。

  亳是商湯之都,商人無論遷徙到什麼地方,都要把祭祀亳社作為生死大事來對待。

  兩日之後,在夕陽的餘暉之中,這個浸染了商人感念的城邑出現在視野之中,

  同往城門的道路筆直寬敞,與大邑商相比並無二致。

  道路兩旁的田野一望無際,莊稼已經到了成熟的時候,燦燦地映著陽光,在風中掀著海水般的糙浪。

  罌驚詫不已,即便只是遠遠一瞥,她也能感受到亳並不是個被遺棄的舊都。

  秋風卷著穀物成熟的味道,雲霞滿天,更襯城牆的滄桑巍峨。田野中遠遠傳來邑人勞作的歌聲,頓挫而悠長,就像這平原上的風一樣。

  躍和從人們走在夕陽的光輝里,望著漸漸走近的城牆,臉上的神色無一例外地帶著些肅穆。

  “躍從前來過麼?”車上,罌輕聲問躍。

  躍笑了笑,道:“父親崇尚先祖,時常帶我來。”說著,他握著罌的手緊了緊,轉過頭去,雙目直視前方。

  守城的武士早已得到了消息,天已經快黑了,城門還沒有關閉。

  出來迎接的亳尹見到躍,向他深深一禮,高聲道:“恭迎王子!”

  躍答禮,問他:“邑中近來可好?”

  “甚好,”亳尹生得一張喜氣的圓臉,笑起來眼睛眯眯的,“亳有天佑,無旱無澇,今年獲物頗豐。

  一行人終於進入亳邑的時候,夕陽的餘燼還沒有全然褪去。路旁大大小小的茅糙房屋就像一個個巨大的蘑菇,屋頂上圓圓的線條染著淡淡的紅光。

  亳邑的熱鬧程度遠遠比不上大邑商,邑人的生活狀態也更加悠閒。正是晚餐的時候,城中浮動著炊煙和飯食的味道,讓走了一天路的旅人們登時感到飢腸轆轆。

  躍是被商王發落過來的,除了亳尹,並沒有其他貴族來迎接。倒是街上有許多吃飽飯出來閒逛散步的邑人,見到王子躍突如其來,紛紛歡笑地圍到路旁行禮。

  一群小童口裡喊著“王子,王子”,蹦蹦跳跳地跟在馬車後面,鑽到從人的隊伍里嬉鬧。

  對於躍身旁的罌,人們無一例外地露出好奇的表情,許多人盯著她看,罌聽到有人問:“那是王子婦麼?”

  躍面帶微笑,沒有說話,握著罌的手也始終沒有放開。

  亳的宮室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不常住人。它的規模比大邑商的宮城要小許多,更像是一座商王的別宮。

  宮中的僕人舉著松明,罌借光四下望去。只見這裡的宮室要比大邑商的矮一些,樣式也簡樸,看得出已經建造久遠。有的牆頭和屋頂已經被攀緣植物覆蓋,看起來,竟是別有一番趣味。

  商湯當年住的宮室還在,不過已經改成了供奉神主的祠堂,亳尹把躍安排在了不遠的桃宮。

  “桃宮有湯池,年初大王來亳,曾細心修葺。”亳尹解釋道。

  躍頷首:“但由尹安置。”

  桃宮之中已經燃起了燭火,罌才踏進宮門,一眼就望見了幾名僕人正在堂上擺設食器。小臣乙和從人們都被領到了別處用膳,亳尹看看躍和罌,也微笑地告退。

  亳邑的膳食沒有大邑商的精巧,分量卻足得很,有肉有菜,把小案擺得滿滿的。罌早已經餓了,躍剛剛吩咐旁人都退下,她就捏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夾起一條烹得塊色澤誘人的小魚。

  “先用些羹。”躍把盛羹的陶簋推到她面前,看到她一邊嚼著食物一邊滿眼放光的樣子,不禁好笑,“慢些,不夠還有。”

  罌含糊地嗯了一聲,喝些羹湯,又去吃肉。

  肉是成塊的,要用刀片好。罌的刀法一向不好,肚子餓又缺乏耐心,刀下的肉一塊一塊切得難看極了。

  正煩惱,忽然,她的銅俎被躍拿起,另一隻銅俎卻擺上前來,上面擺著一片片切工精細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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