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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麼可揣測。”罌不以為然,“王子救了我便住進去。”

  “現下呢?”

  罌眨眨眼睛:“傷愈了就回來唄。”

  冊癸拉下臉:“我救了你你也不說實話。”

  “是實話。”罌笑笑,“那可是王宮,我一個作冊怎可說進就進。”

  冊癸狐疑地看她。

  這時,二人已經走到寬敞處,行人巫師三三兩兩,都是廟宮裡的人。冊癸不再與罌笑鬧,收起臉色,昂首挺胸。

  “冊罌。”冊癸送罌回到庭院的時候,他想了想,忽然問,“你可曾同我問起婦妸?”

  “問起過。”罌點點頭。

  “你那時問得不清不楚,我未料到你原來是問十年前那個婦妸。”冊癸道,“婦妸我知曉,那可是個名人。”

  罌心中一動,睜大眼睛望著他。

  冊癸道:“當年後癸離世,天子擇後,命各方獻女,婦妸就是其中之一。彼時,後辛和後妌都還是天子的王婦,而婦妸來到大邑商之後,天子竟獨寵婦妸。彼時他新修了一座宮室,據說是特地為婦妸建的。”

  罌聽著,只覺心跳隱隱。

  “而後呢?”她問。

  “就在人人以為婦妸將為王婦之時,天子卻突然把婦妸賜給了睢侯。”

  罌訝然:“為何?”

  冊癸揚揚眉梢:“我也不知。那之後不久,後辛當了王后,她故去後,後妌也當了王后。”說罷,他盯著罌,“我後來想起,你是睢人,那婦妸……”

  “是我母親。”罌老實道。

  冊癸瞪起眼睛。

  罌苦笑:“我幼時痴傻,母親很快故去,這些我全然不曉。”

  冊癸頷首,片刻,卻露出些同情之色:“冊罌,我知曉你為何不曾留在宮中了。”

  “為何?”罌問。

  冊癸嘆口氣,看著罌的目光變得憐憫:“我聽說當年,後辛和後妌深恨婦妸,如今……”他別有深意地撇撇嘴角。

  罌的目光微微凝住,沒有說話。

  夜晚,月亮露出橢圓的臉,庭院裡,蟬鳴仍然響亮。

  廟宮晚上要行祭,巫女們都不在。

  罌一人坐在階前,指間夾著剛剛扯來的半截糙梗。

  她望著天上的星斗,一閃一閃,盯久一些,可以發現更多不易察覺的星光從月亮後面顯露出來。

  早在莘國的時候,罌走出廟宮,常常會有人對她指指點點,說那是婦妸的女兒。那時,她只知道婦妸是莘伯的妹妹,嫁給了睢侯。而到了睢國,她又忽然發現婦妸在那裡有更多的意義,人們聽說她是婦妸的女兒,目光里總有異樣。

  今天冊癸對她說的那些話,其實罌早猜測到了七八分,只是沒想到婦妸曾經在大邑商如此風光。

  “……後辛和後妌深恨婦妸……”冊癸的話猶在耳旁,徘徊不斷。

  罌把糙梗湊到嘴裡,緩緩地吸了一口。

  她想起自己遇襲的事。

  如果有人很恨自己的母親,會不會與此事有所關聯?

  細想一下,又覺得武斷。她對自己的身份一向不張揚,廟宮裡的作冊們也頂多知道她是睢國的宗女。

  “……你與她眉眼相似,一看就知……”保婦的話又從腦海里跳出來。

  罌微微蹙眉,望著天空,又將糙梗吸了一口。

  蟬鳴依舊嘈嘈,正思索間,庭院裡的側門忽然響了一下。

  罌望去,只見一個人影從虛掩的門外走了進來,不禁嚇了一小跳。

  “何人!”她緊張地低喝。

  “罌?”樹影在微風中移開,那人的臉龐露在月光下,眉眼和身姿英俊而熟悉,正是躍。

  作者有話要說:完成~睡覺……鵝愛你們……mua~mua~mua……!

  相約(上)

  罌望著那身影,雙目定定,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你身體新愈,怎坐在此處?”躍走進來,看她坐在階上,皺皺眉頭。

  “你怎在此?”罌不答卻問。

  躍唇邊揚起微微地笑意。

  “我怕我不來,你又被誰劫了去。”他輕嘆口氣,緩緩道。

  罌抬著頭,看著他走到自己面前,高高的身影擋住了月色,流利的輪廓邊上泛著柔和的暈光。

  夜風和緩而溫暖,帶著附近花樹的馨香,似乎能沁入心間。

  “我又不是稚子。”罌窘然,輕聲嘟噥道。

  耳邊傳來躍的低笑,他身形移開,在罌的身旁坐了下來。

  “你在做甚?”他問。

  罌指指天空:“看月光。”

  躍看看她的手指,那裡仍夾著半截糙梗。他想起當初在驪山時,罌的手裡也夾著糙梗,不禁莞爾:“你為何愛咬糙梗?”

  “嗯?”罌看看指間,笑了笑,“習慣罷了,可消遣。”

  “消遣?”躍眉梢揚起,有些不解。

  罌莞爾,從袖子中拿出一截新的來,遞給他。

  躍將那糙梗拿在手中,看了看,正要往嘴裡塞,罌卻開口道:“不對。”說著伸手過去,將那糙梗夾在他指間。

  躍訝然。

  罌看著他,把自己的糙梗放到唇間,輕輕吸了一口。

  躍神色疑惑,照著她的樣子,也把糙梗一端含在嘴裡,試探地吸氣。

  空氣帶著糙梗的味道,淡淡的。

  “就這麼吸?”躍問罌。

  罌點頭,看著他大惑不解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什麼?”躍問。

  “無事。”罌搖搖頭,卻仍然止不住笑,月色下,雙眼彎著弧度,光澤清亮。

  躍也不再問,看著罌,唇角不禁揚起。

  他抬頭望望天空,道:“我知道一個去處,看月光最好。”

  “何處?”罌問。

  躍卻不答,笑容神秘:“你去麼?”

  罌望著他,片刻,笑笑地點頭。

  夜還不深,街道上的風中仍帶著白日裡的溫度。

  罌頭一回乘馬車,她兩手扶軾,望著前方。粗大的松明火把插在車旁,馬蹄聲有力而清脆,風迎面吹來,她能感覺到鬢邊的髮絲被微微扯動。

  躍坐在馭者的位置上,兩手操縱韁繩,熟稔而輕鬆。

  罌看著他的後腦,視線順著修長的脖頸,落在寬闊的後背上。躍身著半袖短衣,隨著雙臂動作,罌能看到衣料下健壯起伏的肌理。

  “就快到了,你勿著急。”似乎察覺到罌的沉默,忽然回過頭來說。

  四目相對,罌怔了怔,隨即笑笑:“嗯。”

  廟宮附近並無民居,馬車走了長長一段,前方走來一隊夜巡的武士。

  他們看到馬車,緩下腳步,待看清車上的躍,皆露出訝異之色。

  躍朝他們微微頷首,不待他們行禮,馭車馳過。

  罌回頭,街道上沒有路燈,那些人影很快被夜色吞沒。

  道路雖黑暗,躍卻駕輕就熟,絲毫不曾放慢。沒多久,罌看到月光下,宮殿和高台巨大的輪廓出現在道路前方,不禁訝然。

  “要去王宮?”她問。

  “也不算。”躍答道,“這是先王盤庚遷來大邑商之初營造的宮室,你還不曾來過。”

  罌望去,隨著馬車漸近,宮城牆上的燭燎已經清晰可辨,並不如之前見過的王宮宮門那樣輝煌。

  守衛宮門的武士也並不多,躍才近前,他們急忙奔下來將城門開啟。

  “王子。”武士們向躍行禮,看到車上的罌,不約而同地露出詫異之色。

  躍仍然頷首,沒有停駐,直接駕著馬車馳入了宮城之中。

  罌坐在車上,四處張望。

  燭燎的光照中,只見盤庚宮城的宮道並不如之前去過的王宮那樣寬闊,也沒有壯觀的衡門,卻是一樣的高牆重檐,遠處,一座高台矗立在月光下,尤為顯眼。

  “這邊宮室狹窄,”躍解釋道,“自盤庚之後,歷任天子擴建宮室,你先前看到的都是先王小辛之後新修的宮城。”

  “原來如此。”罌頷首。

  許是冷落了很久,他們沿著宮道暢行,一路上並不見什麼人。高牆和屋檐的身影在眼前變換,月光時隱時露,走過一段之後,罌忽然發現面前陡然開闊,竟是個廣場。

  她望去,只見一條長長的石道延伸向前穿過廣場,盡頭,一座高台矗立,像山峰一般直指夜空。

  另有兩處較矮的高台聳立在廣場兩側,馬車經過,像走在山谷之中似的,聲音愈加清脆響亮。

  離高台還有幾十丈的時候,躍將馬車停下。

  “這是先王的高台,車馬不可驚擾。”他對罌說。

  “你說的地方就是這高台?”罌問。

  “正是。”躍笑笑,卻看著她,“想去麼?”

  罌亦笑,點點頭,從車上下來。

  躍將馬車拴在一根石柱上,取下松明,與罌一道步行向前。

  月亮掛在頭頂,似乎又明亮了一些。二人的影子映在空曠的廣場上,與三面竦峙的高台相比,顯得如此渺小。四周除了他們,再無別人,呼吸都清晰可聞。待走到高台下,罌抬頭望去,只見磴道層層疊疊,如凌空一般。

  躍率先踏上石階,轉過頭,朝罌伸出一隻手來。

  “磴道陡峭,你攀行恐要費力。”他說。

  罌猶豫了一下,望望前方,伸出手去。

  躍即刻把她的手握住,笑了笑,帶她向前走去。

  他的掌心溫暖而厚實,罌的手被裹在裡面,只覺莫名的安心。

  罌第一次登高台,腳踏在上面,只覺躍說的倒不是虛言。這磴道上的每個階梯都比她從前攀過的要高一些,才走一段,她就覺得腿上有些吃力了。

  “累麼?”躍發現罌慢了下來,回頭問道。

  “還好。”罌笑笑。

  躍把腳步放緩了些。

  “我幼時常常來登這高台。”躍一邊走著,一邊說,“那時我總想像父親那樣在高台舞干戈祭祀先祖,便常常夜裡獨自來練。”

  罌詫異地望著他:“後來呢?”

  躍莞爾:“後來,有一回臨到祭祀,大巫跌傷了腿,我自告奮勇去做大巫,父親終於應允。”

  罌也笑起來。

  她發現躍這個王子當得與她想像中不大一樣。他識文能武,且不嬌生慣養。即便扔到驪山那樣的深山老林里,他也能獨自生存;而在大邑商,像擔任巫舞之職這樣的小事,躍也會憑著自己的努力去爭取。

  心裡生起些異樣的感覺,罌看著躍的側臉,忽然覺得那結實的臂膀上承載的東西,比她想得要多。

  “快到了。”愣神間,她忽然聽到躍出聲道。

  罌抬頭望去,果不其然,高台的頂端就在前方。

  躍露出笑容,帶著罌加緊腳步,沒多久,眼前一片空曠,二人攀上了高台寬闊的平頂。

  夜空籠罩在頭頂,寬闊無際,像穹廬一般。月亮也似乎放大了許多,觸手可及。深邃的天幕中,星光璀璨,雖有月光皎皎,卻仍能看到銀河在天空中鋪陳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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