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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好一會,他微微頷首。

  他舉目望望四周,淡淡道:“我去城門,你……”他的言語頓了一下,接著道,“你勿在外逗留太遲。”

  罌心中亦是尷尬,點頭:“好。”

  躍看看她,片刻,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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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仍然斜斜,躍的影子被拉長映在牆上,轉過一個拐角,消失不見。

  踏著細沙的腳步聲依然隱隱可聞,少頃,罌長長地吐了口氣。她轉開頭,望望四周的牆頭和屋頂,伸手探入袖中。

  昨夜折剩的半根糙梗還在,她摸出來,塞進嘴裡。

  午後的空氣帶著暖意,罌叼著糙梗用力地吸了一口,片刻,把糙梗夾在指間。

  罌一動不動地站著,腦子還停留在剛才的對話上。

  躍對她有意,昨夜裡她就察覺到了。

  她沒有想到躍這麼快就同她說明了心意,不然,她也許可以把回絕的話說得更漂亮一些……

  罷了。罌的心裡道,當斷則斷,方才的話也不見得差到哪裡去……心仍然在胸口蹦著,似乎剛剛完成了什麼大事,卻有些堵。

  她把糙梗塞回嘴裡,正想再吸一口,忽然,身後一個聲音傳來:“就知道你不許。”

  罌嚇了一跳,回頭,卻見是羌丁。

  他從牆根下笑嘻嘻地走過來。

  “你怎在此?”罌撫著胸口,瞪他:“你又偷聽!”

  “我方才遠遠看到你,就跟了過來,不想遇到了王子躍。”他一臉無辜,片刻,露出賊笑,“你們說話聲太大,我想不聽也不行哩。”

  罌不理他,吸一口糙梗,朝宮室那邊走去。

  “冊罌,”羌丁跟上來,問她,“你為何不應許王子躍?”

  “你方才不是都聽到了?”罌頭也不回,加快腳步。

  “你那些話我聽不懂。”羌丁摸摸頭,不解地說,“你要拒他,像上回一樣說你母親不許你去不就好了,囉嗦這麼許多做什麼?”

  罌被問得不耐煩,回頭狠狠瞪他一眼:“稚子懂什麼!”說罷,沖沖前行。

  羌丁愣了一下,看著她走遠了許多,問:“冊罌,你要回宮室麼?”

  罌不理他。

  羌丁忙追上去拉住她,賠笑地說:“冊罌你先同我去圉中好麼?”

  罌皺眉瞥他:“為何?”

  “去了就知曉。”羌丁道,說罷,拉著她朝一條岔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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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罌第一次與睢國的圉。

  圉地處睢邑的一角,囚有兩千多的僕人。罌來到這裡,只見圉占地不過一個普通鄉里的大小,卻被密密麻麻的地穴和糙棚擠滿。為了防止僕人逃走,圉的四周築有的夯土牆,插著尖利木柵,外面還有守衛的屋舍。

  不過,如今守衛已經不知去向,罌和羌丁沒有被阻撓就進了去。

  太陽光溫熱,罌沒走幾步就嗅到一股難聞的氣味。地面髒兮兮的,牆角屋旁挖著一些簡易的排水溝,裡面積著黑臭的垃圾和污水。

  僕人們卻熱鬧得很,許多人走來走去,到處跟人說話。有的抹眼淚,有的歡笑,人聲鼎沸。

  罌訝然看向羌丁。

  羌丁笑著說:“國君昨日發僕人守城之時,曾許諾事後睢邑所有僕人可脫隸籍。方才在廟宮前,國君當真一把火把名冊燒光了呢!”

  罌恍然大悟。

  她望著眼前的場面,不禁也露出笑容,昨夜的建議是權宜之計,她沒想到睢侯做事有這般效率。

  “丁!”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罌和羌丁望去,只見羌丙正從人群里里擠出來。

  “丙!”羌丁朝他招手。

  羌丙走過來,後面卻跟著一名婦人和兩個小童。她滿頭大汗,昨晚包裹傷口的布條已經摘掉了,露出額頭上深紅的傷口。

  “丁!宗女!”他笑呵呵地打招呼,

  “你的傷無事麼?”罌皺眉問他。

  “無事無事!”羌丙一抹額頭上的汗,說罷,讓出身後的婦人和小童,道,“宗女,這是我婦人幼子。”

  婦人露出羞澀的笑意,拉著小童向罌行禮。

  罌正要還禮,羌丙忽然正容,抬高雙臂向她深深一揖。

  “幸得宗女進言,救我等僕人於苦難。宗女恩義,我等雖赴死不可報!”他聲音洪亮地說。

  罌登時一陣羞窘,忙瞪著眼拉起他:“你小聲些!”

  羌丙看看四周,摸摸頭,呵呵地笑。

  “你們有何打算?”罌問道。

  羌丙與婦人相視一眼,道:“我等要回羌方。”

  “羌方?”罌望著他們,吃驚地說,“羌方離此處可遠得很呢,路上亦艱險難測。”

  “我等被俘來此已有十年,想回去已經許久了。”羌丙道:“且圉中羌人今日已經商量好結伴上路,羌丁不是也一起麼?”

  “羌丁?”罌愣了愣。

  她過了一會才明白過來,猛然轉頭。

  羌丁站在一旁望著她,笑容已經淡去,神色躊躇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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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睢侯又設下筵席,款待王子眾人。

  罌推說昨夜受了風寒頭疼難忍,留在了宮室中。

  日頭已經落盡,夜風帶著炊煙的味道吹進來,松明的火焰在壁上搖曳不已。

  室中靜悄悄的,羌丁坐在席上,看著罌低頭補著裘衣,一針一線,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冊罌。”許久,羌丁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怎不說話?”

  罌把骨針穿過裘衣,頭也不抬,淡淡道:“說什麼。”

  羌丁語塞,好一會,低聲道:“我知道你怨我。我原本想回來就同你說的,不想羌丙先說了。”

  罌瞥他一眼,片刻,嘆了口氣。

  “不是怨你。”她抬起頭來,活動活動脖子,說,“你不知羌方離此處多遠,步行少說也需半年,路上衣食行止可有準備?你父母皆已故去,到了羌方可有人收留?你已不是小童,這般事情想著就要做,怎不與我商量?”

  她語氣嚴厲,羌丁更加愧疚,沉默不語。

  “你早就想好了,是麼?”罌問他。

  羌丁點點頭,怯怯地看向罌:“那時老羌甲同我說,我祖父還在,要我回去尋他。”

  “你祖父?”罌一怔,想了想,又道,“即便如此,你在莘國出生,尋到你祖父之時,他可認得你?”

  “認得。”羌丁來了精神,一邊說一邊拉開領口,“冊罌你看,這是我父親的,老羌甲說拿給祖父看他就會認我。”

  松明光照下,那脖子上掛著一塊玉飾,正是罌見過的玉虎。

  “這是何物?”罌問。

  “我也不知。”羌丁摸摸頭。

  罌狐疑地看他。

  正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些響動。

  “宗女……”奚甘的聲音傳來,還沒說完,半掩的糙簾被一下挑開。

  一個高大的人闖進來,瞬間,他看到案前端坐的罌,忽然愣住。

  罌也愣住。

  那面容,竟是躍。

  果脯

  四目相對,松明光中,他的手僵在門帘上,神色一下變得尷尬。

  “宗女……”奚甘怯怯地把腦袋探進來,囁嚅道,“我攔不住……”

  罌看著他們,覺得太陽穴有些發脹。

  她點點頭,看看躍,又看向羌丁,對他道:“你們先出去。”

  羌丁回過神來,答應一聲,連忙從席上起來,看了躍一眼,匆匆地走了出去。

  門帘被放下來,輕輕搖晃,室中一下變得安靜。

  “你……他們說你頭痛。”躍仍然站在門帘前,看看四周,有些不自然地說。

  “多謝,我無事。”罌微笑,說罷,她指指案前的茵席,“躍來坐吧。”

  躍看看她,走過來,在茵席上坐下。

  “飲水麼?”罌問。

  “不飲。”躍說。

  二人聲音都不大,話說完,再度冷清。

  “你在做甚?”片刻,躍看到罌手中的裘衣,率先打破沉默。

  “羌丁要返羌方,我須給他把裘衣補好。”罌答道。

  躍頷首。在驪山時,他就知道罌與羌丁的關係不一般,她從不拿羌丁當僕人。

  “他就要走了麼?”

  “嗯。”

  “你呢?”他問。

  罌訝然。

  躍似不經意地看向一旁:“你還留在睢國?”

  罌明白他的意思,道:“睢國是我故土,自當留在此處。”

  躍目光微閃,忽而道:“你可想過,你在莘國許多年,睢侯為何突然接你回來?”

  罌頷首:“知曉。”

  躍神色狐疑,兩隻眼睛盯著她。

  罌無奈地笑了笑。

  “躍,”她定了定心神,道:“我不願同你去大邑商,有我的道理;將來即便睢侯要將我送去大邑商,我亦自有主張。”

  躍沒有說話,看著罌,壁上的光照在眉間落著淡淡的影子。

  “如此。”片刻,他頷首。說罷,他卻從席上起身,整整衣褶,道:“睢侯筵席未畢,我還須回去一趟。”

  罌莞爾:“我送你。”說罷,亦從案前起身。

  躍看看她,沒有推拒,與她一道往門外走去。

  門帘再度撩開,夜色中,庭中空無一人。風中散著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是哪處宮室種著春蘭。天空的薄雲被風吹開,露出一輪圓月,光輝淡淡灑下,將廊柱和人影映在整潔的地面上。

  “躍,”走下石階的時候,罌猶豫了一下,問他,“你可見過我母親?”

  躍詫異地回頭。

  “幼時見過,不大記得了。”他想了想,道,“何以問我?”

  罌微笑:“我從前記憶全失,如今回到王畿,問問罷了。”

  躍沒有接話,眉眼間,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過去的事,多想無益。”過了會,他說。

  罌頷首。

  “我回去了。”躍說,轉身就要離開,罌把他叫住,“稍等。”

  罌低下頭,伸手探往懷中,掏出一樣物事來。

  躍愣了愣,罌手裡的,正是他在驪山告別時送的那塊玄鳥項飾。

  “那時別後,此物我一直藏著,即便昨夜遭亂也不曾離身。”罌望著他,輕聲道,“躍,你我相待,仍如驪山之時,對麼?”

  躍注視著她,月光映著她的烏髮和臉龐,雙目仍如記憶中清亮。

  他的眉頭舒展開,唇邊不禁彎起笑容。

  “嗯。”他點頭。

  罌亦笑。

  躍看著她,深吸口氣,轉身大步走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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