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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押送的士卒向躍稟道,“就是這二人。”

  躍看去,只見他們蓬頭垢面,的確是奚仆的樣子。他正要說話,忽然,其中一人停止了哭泣,指著他,眼鏡睜著大大的:“你是躍!”

  躍愣了愣。

  “賤隸怎敢直呼王子之名!”武士喝道,抬手往他身上一笞。

  那人卻不管疼痛,衝上來一把扯住躍的衣襟,聲音激動:“躍!你還記得罌麼?她……她會被戎人殺死的!”

  糧倉

  巫師抓起一把鹽拋到火中,“呼”的一聲,火苗躥得更高。

  城牆那邊,戎人攻城的聲音正喧囂地傳來,不是有人吵嚷著從廟宮外面的大街上奔走過去,留下急急地腳步聲。庭中聚集的老幼看著巫師一邊念禱一邊起舞,火光映在臉上,皆是焦慮不安之色。

  “戎人伐我,有禍?”廟宮的堂上,婦己問貞人。

  貞人念念有詞,片刻,將卜甲燒灼。龜甲“噼啪”地開裂,與門外傳來的巫師唱祝聲相和,恐懼無形地蔓延在每個人的心頭。

  好一會,龜甲裂畢,貞人遞給婦己。

  婦己看了看,蠟黃的臉上更加不見血色。

  罌站在她身後,不著痕跡地踮起腳,只見那卜象明顯是個凶兆。她的心也懸著,更加不安。情形不容樂觀,方才城牆那邊傳信過來,說戎人已經三度攻城。守城的人死傷不少。睢侯和王子載都已經親自上陣,據說睢侯的臂上中了流矢。

  “對貞。”婦己閉了閉眼,語氣裡帶著掩飾不住的發顫,道:“戎人伐我,無禍?”

  貞人應下,再取來一片龜甲。

  “劈啪”聲再度響起,炭盆里的火苗招搖著藍色的火舌,將周圍人的臉映上一層詭異的紅。婦妗坐在下首,手拉著她的女兒姱,神色繃得緊緊。

  對貞的結果更差,貞人看到卜象,連連搖頭。

  “自先王仲丁,睢人受國,莫非要毀於旦夕?”婦己面容悲戚,喃喃道。

  這話出來,堂上的人皆面面相覷。

  婦妗瞥了瞥婦己,微微皺眉,沒有出聲。

  “君婦勿憂慮太過。”婦己身旁一名小臣開口道:“君婦忘了?先王沃甲之時,戎人伐我,亦是危急。先君文丙用巫於高台,其禍得解。”

  婦己聞言,神色忽而一振。

  “用巫?這我怎未想到?”她站起身來,問小臣:“庭中有多少大巫?”

  “三人。”小臣道。

  “即刻縛往高台。”婦己道,說罷,轉向另一側的侍婢,“去取我的大佩和冠飾,我要盛裝祭告。”

  罌看著忽然變得神采奕奕的婦己,感到不可理喻。

  “母婦,”她開口道,“城牆危急,廟宮有許多人,不若到城牆那邊料理些扶助之事。”

  “愚蠢!”婦己斥她,“若得先祖護佑,便是一萬戎人來攻又何懼!”

  “君婦,”婦妗猶豫了片刻,對婦己說,“殺人祭告,國君還未知曉。”

  “國君?”婦己冷哼:“他如今自保尚且不及,告知他有何用!”說完,她看也不看婦妗,轉身往門外走去。

  婦妗臉上半紅半白,姱看著婦己離去的背影,又看看她,面色不豫。

  夜風夾著煙火的氣息,從洞開的門外吹進來。

  聞得婦己要用吾求佑,宗族眾人議論紛紛。庭中,三名巫師已經不再起舞,哭著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婦己很快將祭服穿戴整齊,才到階前,這時,一陣喧囂聲驀地從遠方傳來。

  “君婦!”一名小臣驚慌失措地跑進廟宮,對庭中的人大聲道:“城破了!戎人攻進來了!”

  眾人頓時一陣慌亂。

  “君婦,須往堅固之處躲避才是!”小臣向婦己道。

  婦己立在階上卻不說話,雙目定定地望著廟宮外,臉色刷白。

  “何處可避?”婦妗也聲音發顫,問道。

  眾人相覷。

  “糧倉!”一名小臣忽然大聲道,“可往先王的糧倉!”

  眾人皆是一振。

  “正是!”婦妗道,說罷,對婦己和小臣說,“糧倉有高牆,可即刻命眾人往糧倉躲避!”

  庭中之人猶如望到一線生機,急忙行動起來。廟宮的偏門被打開,人們扶老攜幼,朝大街上奔去。

  罌跟著婦妗才走出門口,就聽到打鬥的聲音清晰了許多,似乎離這邊不遠。男子們手持燭燎和武器,催促避難的人們放快腳步。一時間,雜亂的叫喊聲和腳步聲充斥了街道。

  “宗女罌!”沒走幾步,一個聲音突然傳來。

  罌回頭,卻見是羌丙。他拿著一根矛朝她跑來,頭上纏著止血的布條。

  “羌丙?”罌訝道:“你怎在此?”

  “戎人破城!”羌丙一邊抹開眉毛上的汗一邊喘著氣說,“王子載讓我來傳話,讓邑中老弱避入糧倉!”

  “我等正要去糧倉。”罌急切地問,“戎人現在何處?”

  “我等正在抵擋!”羌丙著惱地說,“西北城牆有一處破損,戎人也不曉得從何處得知了此事,分出一支來偷襲,就破了城!”

  罌吃了一驚,不等她再問,羌丙說,“宗女趕緊往糧倉躲避,敵眾我寡,王子載說過不得許久我等也要退往糧倉!”說罷,他轉身跑開,一下消失在腳步匆匆人流之後。

  夜色中,糧倉的大門被打開,黑黝黝的高牆內,一股積漚的霉味撲鼻而來。小臣們用燭燎照亮四周,罌借著光照往裡面望去,只見這糧倉內早已沒了糧食,屋舍殘破,卻還能容人。

  人們突然來到,一群老鼠驚惶地從黑暗裡竄了出來。

  “臭死了!”姱掩袖抱怨。

  “住口。”婦妗瞪她一眼,低斥道。

  “快尋些木料來,要守住大門!”婦己身旁的小臣喊道,人們紛紛四處尋找能用的木頭。

  婦己站在屋前,看著紛亂的眾人,卻一動不動。婦妗指揮著婦女老弱避入室中,騰出地方讓力壯的人守門。

  這時,“哇”一聲大哭傳來,卻是婦己未滿十歲的獨子,被人流推搡著跌了一跤。

  “怎麼回事!”婦妗皺眉,連忙去扶小童。

  “別碰我兒子!”突然,一聲厲喝響起,婦己一把推開婦妗,把小童摟在懷裡。

  婦妗吃了一驚。

  “都是你!”婦己憎惡地指著她,“都是你這賤婦!是你唆使國君出兵伐工方!如今戎人破城,我等全都要給你送葬!”

  在場的人登時被婦己嚇住,面面相覷。

  婦妗僵立在原地,光照明滅,看不清表情。

  正在這時,一陣急促的喧譁聲突然傳來,有人大喊:“國君!國君回來了!”說話間,門口已經一陣騷動,未幾,一大群人涌了進來,當先的是睢侯。

  罌見到睢侯的樣子,吃了一驚。他的臂上和腿上都綁著布條,額頭上也留有血污,看來傳言不虛。

  “準備大木!待王子退回,即刻閉門!”他行動不便,腳才著地,就向後面的人喊道。

  眾人一陣忙亂。

  “眾婦往糧倉內躲避!”睢侯身旁的小臣向這邊大聲道。婦妗等人顧不得許多,小臣扶起婦己和孩童,急忙往糧倉內退去。

  這個糧倉比罌想像中要大許多,夯土築成的矮屋足有十幾個。小臣舉著火把穿過那些矮屋,一座高大的房子赫然出現在面前。罌抬頭望去,火光中,只見那房子用夯土混著石塊壘砌,竟用木板隔開兩層,儼然一幢小樓。不過,這房子光禿禿的沒有屋頂,只有二樓的地方曝露著,可遮擋一二。

  “這是何處?”婦妗訝然問道。

  “這是先王盤庚當年為瞭望四方而砌的堞雉,可惜後來坍塌了。”小臣答道,“還算寬敞,眾婦可暫避此處。”

  婦妗頷首。

  眾宗室婦人老小來到,堞雉之中很快被擠滿了。這裡常年不見光照,雖然沒有淤泥污物,卻陰寒得很。地上生著青苔,姱一不小心就滑了好幾下,不住抱怨。

  婦妗一直沒有出聲。經過方才的事,宗婦們與她似乎有了幾分避諱。她走過來的時候,平常跟她親近的人都不自覺地轉過頭去,似乎沒有看到。

  婦己仍然摟著他的兒子,也不管地上濕冷,在屋內的一角坐了下來。方才一番奔走,她身上的衣裳已經有些凌亂,頭上巨大的金飾也歪斜向一旁。

  待安頓下來,室中的人們低低議論著,卻沒有人大聲說話。罌能夠聽到高牆外混雜的聲音,或交兵或哀嚎,教人揪心。

  罌心裡想著羌丁和奚甘,又想到方才睢伯急急逃回來的樣子,有些坐不住。她看看周圍,眾婦和小臣們各忙各的,誰也無暇顧及其他。她想了想,不動聲色地走了出去。

  除了宗室,進糧倉避難的還有大批的邑民,牆根下和空地中,到處坐滿了人。大門缺木料,不少人正在把一個個糧倉的屋頂卸開。

  “……我那父母幼子,皆……皆被戮死!”走過人群時,罌聽到一個婦人失聲痛哭。哀戚之聲響徹了高牆之中。還有些被人救回來的傷者躺在地上呻吟,混亂不堪。

  罌借著寥寥而昏暗的火光,小心翼翼地穿過擁擠的人群。前方的大門那邊聲音嘈雜,罌望向高牆,只見上面也站了些人。小臣騶說過,這個糧倉當年營造之時就考慮到了防禦的功用,高牆做得像城牆一樣厚實,看來果不其然。

  她還想再看仔細些,突然,臂上被扯住:“你來此作甚?”

  罌回頭,卻見是王子載。光照下,他的額角泛著的汗光,兩隻眼睛嚴厲地盯著罌。

  “戎人來到了麼?”罌問道。

  “就在門外,”載冷冷地說,“你想去擋麼?”

  “這糧倉守得了幾時?”罌不安地問。

  載額頭上的筋動了動。

  “不知。”片刻,他答了聲,卻在牆根坐下。

  罌訝異地看他。

  “你不去守大門麼?”

  載看也不看她,仍是冷笑:“你當睢侯與那些小臣是白養的?待戎人進來,我上前搏殺便是。”

  說罷,他抽出腰間的銅刀,就著牆根的石頭磨礪起來。

  罌看著他,有些無語,卻又反駁不了。她只道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個四處受人奉承的王子,卻忘了他還是個會翹家出走的少年。

  這時,她忽然發現載的手臂上有一片暗紅的痕跡,似乎是一道傷口。

  “你受傷了?”罌問。

  載瞥她一眼,繼續磨刀:“嗯。”

  罌看看地上,用腳拂了拂泥灰,也坐下來。她摸出自己裡衣的邊角,用力一扯,撕出一條長長的布條。

  “你做甚?”載狐疑道。

  “把手伸來,傷口要包起。”罌說。

  載皺眉:“不必。”

  “為何?”

  載白她一眼,道:“先王盤庚征人方,身中二矢尚且攻下城邑,安得小覷我……”話沒說完,罌往他臂上拍了一掌,他痛呼起來,手上的銅刀差點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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