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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保養得很好,細膩而柔軟。
罌亦微笑,看著婦妗。只見她三十上下的年紀,個子跟罌比起來要矮一些,卻豐潤貌美,裝束舉止頗有幾分雍容的風韻。
婦妗亦將罌打量,一雙柔光美目含滿笑意。少頃,她又向小臣騶道。“小臣亦辛勞。”
小臣騶滿面笑容,向她一揖:“此乃分內之事。”那神態,頗有幾分恭敬。
婦妗眼睛彎彎,回過頭來,對罌說:“國君盼宗女多時,這幾日見遲遲不至,還總讓貞人卜問。”
罌沒有接話,嘴角矜持地上揚,微微低頭。
“路上多雨泥濘,幸得還算暢通。”小臣騶看看她,在一旁代為答道。
婦妗看著罌,笑意愈加柔和,道:“國君及婦己還在宮中等候,宗女可隨我入內。”說罷,牽著她的手,移步朝宮內走去。
羌丁等從人被留在了外面,石板鋪就的步道朝影壁之後延伸而去。
罌將目光掃向四方,這宮室收拾得很整潔,地面掃得一塵不染,牆上的白灰顏色還很新,似乎不久前才修葺過。
中庭很是寬敞,婦妗引著罌踏上石階走到堂上,裡面的人已經端坐。見到他們,目光聚集過來。
“宗女已至。”婦妗向上首的人行禮道。
罌望去,只見那睢侯四十上下的年紀,膚色黧黑,神色卻是和善。
“這就是罌?”他面露笑意。
婦妗將一隻盛滿乾果的小籩交給罌,罌會意,捧著小籩上前,向睢侯一禮:“拜見父君。”
睢侯笑呵呵地頷首,接過小籩。他看著罌,卻轉向身旁一名婦人,頗有感慨道:“十年未見,到底是長大了許多。想當年,她的個子還不及我腰。”
那婦人身形瘦小,衣飾卻隆重,襯得面色愈加蠟黃。她的目光一直打量著罌,聞得睢侯言語,浮起淺笑:“確實如此。”停了停,她對罌說:“路上十分辛苦麼?”
罌一番揣度,已經知曉這婦人是誰,微微低頭:“並不十分辛苦,多謝母己關懷。”
睢侯又向小臣騶道:“你亦是勞累,路上可有坎坷?”
“路途暢通,並無坎坷。”小臣騶稟道。
睢侯笑道:“莘國不比王畿,雖有道路,其中不便我也知曉。”他對罌說:“聞得你今日歸來,我備下膳食,算是接風。”
罌再禮:“多謝父君。”
睢侯神色滿意,對小臣騶和婦己說:“天色不早,爾等也一共用食。”說罷,他看了看旁邊侍立的小臣。
小臣頷首,退了下去。
沒多久,飯食香氣傳來,僕人魚貫而出,將五張案席擺置整齊。
睢侯讓眾人落座。
罌才坐下,卻見婦己盯著前方,臉色似乎有些不快。她循著望去,那目標似乎是婦妗。婦妗坐在案前,將食器擺好,表情和順,似無所覺。
小臣給每人斟上了一點酒佐餐。罌捧著杯子喝了一口,舌尖觸到涼涼的液體,味道很濃郁,似乎還是新釀的。這個世界糧食珍貴,在鞏邑,只有大祭祀的時候,罌才能見到一些酒。許多年來,她品嘗的次數也不過兩三回。
“你去國多年,睢國食味還慣麼?”睢侯問。
罌放下手中的食器,答道:“睢國食味鮮美,並無不慣。”
睢侯頷首,又間斷地問了一下罌在莘國的狀況,罌三兩句簡要地答過。
除此之外,堂上安靜得很。
婦己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睢侯與罌對話的時候也從不插話,只不時地低咳幾聲。相比之下,婦妗顯得更加大方,雖然也不說話,唇邊卻始終含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望之如沐春風。
罌把這些收在眼裡,路上她早已覺得餓了,只低頭用食。一餐飯很快吃完,明日還須與族人告廟,睢侯也並不耽擱,與罌寒暄了幾句之後,就讓婦妗把罌領入宮室中歇息。
“宗女新近歸國而諸事不通,媼為叔母,還須盡心教導才是。”睢侯對婦己道。
“敬諾。”婦己聲音輕柔,盈盈一禮。
告廟
從堂上出來,外面的天色已經全黑了。兩名小臣執燭在前,引著婦妗和罌沿著廡廊走去。
殷王畿的天氣比莘國暖和,夜風吹來,已經沒了初春的刺骨。燭燎的光照忽明忽暗,罌借著望向周圍,只能看清一根根的立柱和頭頂的屋檐。
“宗女去國之時年紀尚幼,這宮室的面貌恐怕忘卻了許多呢。”走沒多久,忽然聽婦妗開口道。
罌轉頭,見她看著自己,臉上仍帶著那抹淺笑。
罌頷首,答道:“母妗所言確實。”
“我也曾經抱過宗女呢。”婦妗莞爾道:“當年姒娣之中,你母親與我最是相善;又都育下女兒,她常常邀我到宮中來。”
罌怔了怔。
“你可還記得姱?”婦妗說:“那時你二人常常玩耍作一處,你離開時,她可拉著你哭鬧了許久。”
罌微微低頭,道:“罌當年遲鈍,若得再遇,定當細敘。”
婦妗看著她,夜色中,雙目似有微光。
過了會,她說:“聽說宗女在莘國,一直住在廟宮之中?”
“正是。”罌答道。
婦妗輕輕嘆口氣,拉過她的手,語聲憐愛:“必是受了許多苦。”
罌抿唇笑笑,沒有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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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罌的宮室有些偏僻,卻並不算太小。庭院裡燃著燭燎,只見地上有些雜糙,明顯不久前才清理過,翻著一層新泥。
“這是你母親走之前住的宮室。”婦妗道:“她離去之後,此處一直無人居住。直到年初國君決意將你接回,才重新修葺一番。”
“如此。”罌瞭然頷首。
說話間,婦妗引著她穿過庭院。一名奚人立在門前,見到婦妗,低頭行禮。
屋內已經點起了松明,罌走進去,聞得一股淡淡的味道,似乎剛剛用艾糙煙驅趕霉氣。看向四周,樑柱顏色老舊,看得出很有些年月;內陳設也很是簡單,只有案榻糙席等物。牆上,倒有朱紅顏料繪成的新鮮圖案,是鎮惡的虎食鬼。
罌看看它,又看向婦妗。婦妗正吩咐著那奚人,似無所覺。
罌的心中並無詫異。
她幼時痴傻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事,莘伯把她送到廟宮的緣由,睢國這邊必也是心知肚明。對於她的健康狀況,睢國的人一直不大確定,從小臣騶到睢侯夫婦,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帶著幾分探究。
這般狀況,罌覺得滑稽又玩味。寧可畫虎食鬼來鎮惡也要把一個不祥之人接回來,睢侯對這個侄女果真如此看重麼?
正思索著,罌看到自己從莘國帶來的東西都放在角落,不遠處的一張案上,卻擺著一疊衣物,看樣子還是嶄新。
“明日告廟,宗女要與族眾相見,國君特地賜下這些衣飾。”婦妗走過來對她說。
罌頷首,看看旁邊,卻道:“我從莘國帶來一名羌仆,不知在何處?”
“羌仆?”婦妗訝然,看向身旁小臣。
小臣亦是一愣,似乎想了起來,道:“宗女若是說那名少年羌仆,方才羈入圉中去了。”
罌看他一眼,對婦妗說:“那羌仆是我買下,自莘國一路追隨而來,還請母妗許他同我一處。”
婦妗看著她,很快收起異色,道:“既是宗女名下僕人,自當如此。”說罷,對小臣道:“去將那羌仆帶來便是。”
小臣唯唯應下,退了出去。
婦妗轉回頭來,仍若有所思,卻沒說什麼。她微笑道:“明日還須早起,我先回去,宗女亦當歇下,有事可吩咐僕人。”
罌向她一禮:“敬諾。”
婦妗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駐片刻,少頃,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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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腳步聲很快消失,夜風吹進來,門上的藺糙帘子發出細微的響動。
罌望望靜謐的室內,片刻,長舒一口氣,拍拍榻上的蓆子,躺了下去。
頭頂的橫樑粗大黝黑,罌盯著它,伸手往袖子裡探去,片刻,掏出一根糙梗。
這宮室地方偏僻,雖然與鞏邑廟宮比起來算是寬敞了,可是同正宮相較卻仍然寒磣了不少。罌可以想像得到,當年罌的父親去世,婦妸孤兒寡母,被新君從舒適的正宮挪到這裡的時候心情如何。兩相對照,婦妸會離開睢國倒也不難理解。
罌把糙梗咬在唇間,吸了一口。
還有那個婦妗。
看她的樣子,在睢國像是很有地位,看著也覺得不簡單……
“嘩”一聲,門上的帘子似乎被誰撩開,罌望過去,卻見是方才那奚人。
“宗女……嗯,水燒好了,要洗浴麼?”她有些怯怯地說。
“好。”罌說著,坐起來。
奚人一禮,正要出去,罌卻把她叫住。
“你叫什麼?”罌問。
“奚甘。”她答道。
“是我宮室里的人?”
奚甘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罌頷首,看著她:“奚甘,可知婦妗那位先君是誰?”
奚甘怔了怔,答道:“是小戊。”
“如此。”罌笑笑:“去吧。”
奚甘看看她,退了下去。
罌重新躺下,把糙梗夾在指間,又吸一口。
婦妗的丈夫號小戊。她曾經向小臣騶打聽過幾任國君的名號,罌的父親號小丙,二叔號小丁,這位小戊就是領頭殺兄自立的那位,是罌的三叔。
罌做過冊人,知道一些規矩。小戍雖死後有號,卻算不得正統即位,所受的祀奉僅僅是在廟宮有個神主。而像這樣的人,家眷也往往會受到牽連。小戍死後,婦妗在睢國的地位恐怕遠不如罌的母親婦妸。但即便如此,婦妸帶著女兒遠走莘國,這位婦妗卻能留下來混得風生水起,倒是有趣得很。
而當罌把所有的事情想了一圈,卻又回到了一開始的問題。
睢侯這般不辭辛苦地把她接回來,到底目的何在?
沒等罌思考出個所以然,羌丁回來了。
“冊罌!”他看到嘴裡咬著糙梗的罌,眼睛一紅,撲上前來:“我還以為你不管我了!睢國的圉髒死了臭死了,廟宮都不如!”
“亂想什麼。”罌拍拍他的腦袋:“你還欠我六貝,怎會輕易給別人?”
羌丁氣結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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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陌生的榻上囫圇睡了一覺,罌還迷糊的時候,奚甘把她叫了起來。
“宗女,婦妗叫你起身哩。”她說。
罌揉揉迷濛的眼睛,望向窗外,只見天色已經微亮了。
在奚甘的催促下,罌洗漱乾淨,走到堂上。
婦妗早已來到,坐在一張案前,兩名婦人環伺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