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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說這兩位,就是兗州府的府衙大人,她也不敢得罪啊,好好一個花魁就廢在這上頭了,今兒這位又來了,老鴇兒自然不會認為,趙長庚是來吃花酒的,這位大掌柜在兗州府多少年了,何曾見他逛過這種地兒,不是來吃花酒的,就只有一樣了。

  干她們這行兒的心裡都明白,年底是個坎兒,因一開春,無論京裡頭還是外頭,任期滿的官員就該調任了,這調任的學問大著呢。

  當官也有三六九等,有那身不動膀不搖,坐著就能收銀子的肥差,也有費了半天勁兒一點兒撈不著還不落好的倒霉官兒,好壞的就是上頭一句話,所以這跑官兒是個大學問,想謀個好差事的,莫不趕著年上送禮。

  一般的官兒真金白銀還過得去,越往上頭越要動心思,六部大員上頭可還有龍子鳳孫呢,當今的萬歲爺一共有八個皇子,這八個皇子下頭又有無數門人,這些人往上送禮,金銀珠寶可就不成了,人家生在頂了頭的富貴窩裡,什麼沒見過,金銀送不得,就只能送女人了。

  這女人能往哪兒找,可不就是他們這種地兒嗎,雖說前頭幾年趙長庚沒來過她香隱哥,不代表今年就沒有,故此,老鴇看見趙長庚肝兒都顫兒:“大,大掌柜的今兒來是……”說話都不利落了。

  趙長庚看了她一眼,開門見山的道:“我們家爺瞧上了你閨女陸可兒,要給她贖了身子,你開個價兒吧。”

  老鴇兒腿一軟,不是丫頭扶著,險些坐地上:“大掌柜您這話怎麼說的。”

  趙長庚懶得跟她廢話:“怎麼著,沒聽明白,是想讓我們家爺親自過來跟你說不成。”

  “不,不,我是說……”說什麼也晚了,她香隱閣只要還想開,就沒別的路,老鴇兒頹然道:“既是小王爺瞧上她,也是她的造化,我這就把她喚出來,跟大掌柜的去。”

  趙長庚站了起來,不大會兒功夫,陸可兒素衣白裙的出來,頭上珠翠皆無,只一根素淨的銀簪子簪住滿頭青絲,懷裡抱著一個匣子,對著老鴇兒盈盈一福,手裡的匣子遞了過去:“這兩年蒙媽媽教養,這一去山高水長,恐再無相見之日,這些是女兒平日積攢下的,留與媽媽做個念想吧。”

  老鴇兒心裡略平衡了些,趙長庚卻暗暗點頭,都說戲子無情,婊,子無義,這陸可兒倒是不大一樣。

  趙長庚讓婆子扶著她上了外頭的軟轎,回頭把銀票丟在老鴇兒懷裡:“這是陸姑娘的贖身銀子嗎,拿好了。”

  老鴇兒等著趙長庚走了,打開銀票一看,頓時眉開眼笑,五千兩雖說有些虧,到底也不少了,等開春在去南邊兒買幾個小丫頭,調教個一兩年也就能掛牌子了。

  不說老鴇兒怎麼打算,卻說這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東城郊破敗的老君廟前,孫繼祖背著包袱立在廟門前,從天沒亮就在這兒等著了。

  已是十月中,昨天夜了下了今冬第一場雪,雖說這會兒停了,可北風呼呼刮起來,裹著旁邊一顆歪脖子槐樹上的雪粒子,打在臉上跟小刀子似的。

  孫繼祖裹了裹身上有些單薄的棉袍子,哈口氣,搓搓手,跺跺腳,捂著耳朵著急的往城門望了望,天冷,又是一大早,官道上不見半個人影。

  孫繼祖想著,不會是昨天那人糊弄著自己玩呢吧,又搖搖頭,不能,他見過那人,那人是慶福堂余家大公子跟前伺候的人,怎會有閒工夫糊弄自己這樣的窮酸秀才。

  正想著,忽聽見遠遠傳來馬鞭子的聲兒,孫繼祖急忙望過去,只見薄霧蒙蒙間,駛過來一輛馬車,漸行漸近,不一會兒到了跟前停下。

  孫繼祖看見趕車的馬方,急忙上去,車門打開,麥冬扶著陸可兒從裡面下來,陸可兒上前,含著淚喊了聲:“公子,奴家來了。”

  孫繼祖急忙攙著她,兩人相對無語凝噎,半晌兒,陸可兒方轉過頭蹲身一福:“還請麥冬姑娘替奴家謝大公子成全。”

  麥冬點點頭:“姑娘不用客氣了。”說著把身後的一個包袱遞給她,湊近她低聲道:“這是我們大公子給姑娘的,讓奴婢送姑娘一句話,這世上大多人守得住貧窮,卻共不了富貴,若想一生安穩,需早做計較,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姑娘聰明,想必知道怎麼做。”說完轉身上車,馬方一鞭子下去掉轉頭走了。

  陸可兒有些怔愣,孫繼祖道:“哪位姑娘是誰?跟你說了什麼?”

  陸可兒道:“她是余大公子的跟前人,沒說什麼天色不早了,咱們趕路吧。”

  到了下個鎮子尋了間乾淨的客棧歇下,待孫繼祖睡了,陸可兒點了燈,包袱里是兩套冬衣,一包銀子,還有一封書信,陸可兒打開信,就著燈亮一看,上面就幾個字,有難可尋慶福堂。

  陸可兒眼睛一酸,人都說慶福堂大公子是仁義之人,她原先還不信,只說無jian不商,如今瞧來倒是真的,自己雖說幫她做了點兒事,到底也講好條件,她把自己贖了出來,就算兩清了,這些衣物盤纏還罷了,只這幾個字卻比千金還重。

  陸可兒小心的折起來,放在貼身的袋內,床上的孫繼祖半撐起身子,揉了揉眼:“可兒怎麼不睡?”

  可兒忙道:“就來。”把包袱裹起來,捻熄燈睡去了。

  麥冬進來跺了跺腳:“好冷,這才入冬就這麼冷,到了年上不得凍死了。”跑到熏爐邊兒上烤了烤手,道:“公子還總說周東家不好,我卻覺得,沒有比周東家對公子更好的人了,便不再跟前也處處想著呢,昨兒夜裡剛下了頭場雪,今兒一早,大掌柜就送了這個熏爐子過來,這番心意,公子也該領著才是。”

  鳳娣白了她一眼:“看你是不冷,冷了就沒這麼多話了,東西給她了?”

  一提這個,麥冬不禁撅撅嘴:“大公子的心太善了,給她贖了身子,搭上盤纏衣裳,還怕她上當受騙,巴巴的讓我給她捎話兒,圖什麼啊,是好是壞都是她自己選的,誰也沒逼著她跟那酸秀才走。”

  鳳娣也覺得,自己有點兒多管閒事,可實在有些不忍心,尤其見了陸可兒之後,覺得這樣一個聰明痴情的女子,若末了落一個慘不忍睹的下場,實在可惜。

  麥冬道:“真不明白公子,咱慶福堂在兗州府都開了十八家鋪子,您還要王家那六個鋪面做什麼,買在手裡卻又不動,只讓關著門,說是等,您到底是等什麼啊?”

  鳳娣笑道:“等開鋪子的人啊,那鋪子雖落在我手裡,到底是王家的祖產,姐姐說的對,太太終歸是娣母,若吞了王家的祖產,太太哪兒沒法交代,兒子死了,娘家再敗了,著實有些過分,再說,王記茶行經營數十年,這塊招牌若折在我手裡,也實在可惜。”

  麥冬眨眨眼:“那您還收王家的鋪子。”

  鳳娣道:“那兩個混帳哪是做買賣的料,王記在他們手裡,不定越來越壞,倒不如擱在我手裡,等著有本事的來。”

  麥冬道:“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鳳娣笑了:“快了。”

  慎之一進來就見周少卿拿著信笑,便道:“那丫頭又怎麼了?”

  周少卿道:“許貴兒說那丫頭心裡膩煩,去香隱閣吃了一趟花酒,沒幾天讓趙長庚把陸可兒贖了出來。”

  “噗……”慎之剛喝進去的茶全噴了出來:“你,你說什麼,那丫頭吃花酒,還給個粉頭贖了身子,她瘋了,莫非男人扮久了,都忘了自己是也個丫頭不成。”

  少卿道:“你當她真是吃花酒去了啊,王家的六個鋪子如今在她手裡呢。”

  慎之愕然:“莫非她藥鋪開膩了,想著賣茶葉。”

  周少卿搖搖頭:“這一次,我也不知她想做什麼,這麼多年,她是頭一個我猜不到透的。”

  慎之道:“那你還縱著她,就不怕……”

  周少卿搖搖頭:“不怕,若是連她都治不了,我也不是周少卿了,這兩年,且讓她自在些吧,過些年,想這麼自在都難了。”

  慎之一愣:“你莫非真想娶她,莫說老王爺,皇上哪兒……”

  周少卿目光一淡:“皇上有八個皇子呢,哪有空管我,走吧,時辰差不多,也該進宮朝賀了。”慎之搖搖頭,這天家的事兒真難說。

  鳳娣猛的睜開眼坐了起來:“既然來了,還藏頭露尾的做什麼……”話音剛落,忽然寒光一閃,劍鋒穿過紗帳頂在她的咽喉處,那森然的劍氣,令鳳娣頭皮都發麻,琢磨自己是不是玩大了,真要這位手一哆嗦,自己可就別混了,直接見閻王去了。

  “喂,喂,有話好好說,打打殺殺的解決不了問題。”劍尖一抖,鳳娣也跟著一哆嗦,劍緩緩抽了回去:“我還當余家大公子是怎樣的英雄豪傑呢,原來不過如此。”

  鳳娣道:“這話說的,是人都怕死,英雄豪傑死的更快,我說得對不對啊,三舅。”

  三舅?這聲三舅,鳳娣叫的異常親熱,王成鳳冷哼一聲道:“我可不敢認你這樣的外甥,怕不連王家的祖墳都沒了,拿來。”

  鳳娣笑了:“從床裡頭拿出那六個鋪子的房契遞了過去,黑暗中看著那個黑影接了,放在懷裡,鳳娣忙道:“外甥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黑影沒應聲卻也沒動,鳳娣道:“王家怎麼說也是我的母舅之家,之所以把這六個鋪子收過來,實在是覺得,若在那兩個手裡,早晚敗光了,倒不如放在我手裡,還能保住根底兒,三舅舅既來了,不如咱們商量商量合作如何?”

  黑影道:“你想怎麼合作?”

  鳳娣道:“這黑燈瞎火的談什麼,不如三舅舅在外屋等等,外甥起來,咱們再細說。”黑影一晃出去了,鳳娣鬆了口氣,套了外頭的衣裳,頭髮也不挽就走了出去,摸出火摺子點亮燭火,屋裡亮起來,鳳娣也看清了來人。

  意料之外的年輕,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的樣子,大概成年在外奔走,風吹日曬的,皮膚黝黑,卻更顯健壯,濃眉大眼,跟王成才哥倆真不想兄弟,沒有絲毫猥褻之態,看上去光明磊落。

  大概沒想到自己是這種樣貌,眼裡有明顯的驚愕,說實話,鳳娣這個假男人也當厭煩了,當初是實屬無奈,才頂了余書南的名兒出來,如今慶福堂穩了下來,三十一個鋪子裡,都是自己親手挑出來的人,這個世界是重男輕女,但她相信這些人明白,自己是男是女沒那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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