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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頌然簡直震驚了:“這,這你都知道?!”

  賀致遠無奈地聳了聳肩。

  他當然知道。

  那天從歡樂谷回來,頌然曾經手誤轉發了一組林卉偷拍的照片給他,其中一張就是頌然蹲在地上、手拿一塊浴巾為布布擦水的畫面。當時,擦水的動作引導了賀致遠的視線,讓他只注意到布布的頭髮和衣服濕了,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頌然的頭髮和T恤也濕了,狀況並不比布布好多少。而時間線再往後的幾張照片裡,布布已經換上了一套乾淨的新衣服,頌然卻一直穿著那件半干半濕的T恤。

  如果這就是害頌然受涼的原因,他作為布布的父親,怎麼能不感到內疚。

  賀致遠想起照片裡布布活潑又放肆的小模樣,也不知是該欣慰這孩子比以前開朗了,還是該慍怒這孩子比以前愛惹事了。他心煩意亂地敲了敲方向盤,問道:“布布那天到底怎麼淋的水?”

  頌然不敢隱瞞,老實回答說:“我和林卉去買冰激凌了,一時沒看住,他就……去噴泉廣場裡跑了一圈。”

  “你逮回來的?”

  “嗯。”頌然說,“我看他整個人都快濕透了,也沒時間想別的,趕緊就衝進去了。”

  賀致遠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逮回來以後,除了幫他擦乾、給他換衣服,你有沒有認真地告訴過他,這樣做是不對的?”

  “啊?”頌然一怔,“沒……沒有。”

  “一句也沒有?”

  頌然心虛了:“沒有。”

  果然。

  和他猜的一模一樣。

  大雨下得更急了,路面開始出現積水,前車駛過時激起一大團飛散的水霧,模糊了後車的視野。賀致遠鎮定地拉開車距,調快了雨刷速度,淡淡地說:“頌然,說實話,你對待孩子的方式也有問題,你和我是兩個不同的極端——我太冷淡,你太縱容。從布布的成長來看,我們其實都做得不夠好。當然……”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你九十五分,我五分。”

  頌然剛緊張起來,坐等挨批,冷不丁得到一句表揚,對著電話“噗哧”就笑了。

  賀致遠聽見他的笑聲,愉悅地勾了勾唇角,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喜歡布布,捨不得拉下臉教育他,總想讓他過得開心些,但是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樣。大人分得清輕重緩急,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偶爾被寵一寵也沒關係,小孩子分不清,被溺愛慣了,將來就無法無天了。所以我們三個人之中,我可以溺愛你,但你不能溺愛布布,記住了嗎?”

  “記……記住了。”

  頌然捂著滾燙的一張臉,覺得自己又燒起來了。

  我可以溺愛你——這,這是一句赤裸裸的情話吧?不是他想太多吧?連討論怎麼帶孩子都要夾進去幾句私貨,實在太囂張了!

  紅牌!紅牌!

  頌然用自己通紅的臉給賀先生發了一張紅牌。

  賀致遠沒收到頌然的紅牌,往左側變了一條道,利落地超過一輛老舊的福特皮卡,繼續說:“除了這個,當然還有別的可能——比如你考慮到布布是我的孩子,不方便越俎代庖。但是現在,布布也是你的孩子了,下回再遇到類似的事,你得拿出一點家長的魄力來,不能再這麼縱容他。”

  頌然揪了揪床單,心裡甜津津的:“我知道了啦。”

  他想了想,又自我辯解道:“我也不是故意要溺愛布布的,就是……福利院出來的嘛,我多少會有一點自我代入,對小孩子狠不下心。你給我一點時間,我循序漸進,以後一定變得超講原則,好不好?”

  “倒也不是不可以。”賀致遠打亮右燈,移回了原先的車道,“我問你一個問題,答對了,我就給你時間。”

  頌然立即緊張起來,飛快豎起了耳朵:“什……什麼問題?”

  天啊,他對教育理論一點也不擅長,甭管問啥,來點簡單的、基礎的、他能答的行不行?

  賀致遠停頓了幾秒鐘,冷不防拋出一句:“昨晚夢到我了嗎?”

  頌然呆住了。

  慢慢的,他的脖子變紅了:“夢……夢到了。”

  “真的?”

  接著指尖也變紅了:“真的。”

  “那說說吧,都夢到什麼了?”

  賀致遠故意調戲他,語氣裡帶上了明顯的笑意。

  頌然用筆記本捂住臉,在心裡默默吐槽:夢到你把我上了,還上得特帶勁,she了好幾回,簡直就是個禽獸。

  他心裡這麼想,嘴上當然不可能這麼說,於是編造了一個看似合情合理、不露情慾又飽含愛意的標準答案:“夢到你回來了,我去機場接你。”

  嗯,很好。

  保留了最基本的矜持。

  賀致遠不動聲色:“接回來之後呢?”

  “接回來之後……呃,那個……”頌然一時編不出東西,半途卡殼,硬皮筆記本使勁蹭兩下臉,蹭出了一個紅鼻頭,“之後……稍微有點少兒不宜。”

  賀致遠朗聲大笑,深邃的眼眸彎作了兩道弧。

  凌晨十二點半,車子駛過空無一人的落葉小徑,停入了前院。

  加州的雨季臨近尾聲,雲層迫不及待要將最後一點儲水傾倒乾淨,雨珠就像冰雹一樣狠狠砸在車窗上。一開車門,cháo冷的空氣撲面而來。賀致遠冒雨進屋,脫下西裝外套扔在沙發上,走進廚房,拿出了慣用的小奶鍋。

  半瓶本地產的金粉黛爾,一盎司白蘭地。

  丁香,桂皮,蜂蜜,橙子片。

  煮酒需要十分鐘,賀致遠去二樓洗了個熱水澡,十分鐘後準時換好溫暖的睡袍,赤腳踩著樓梯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庭院雨聲連綿,橙子樹和玫瑰花木在雨里飄搖不止,風急時響一陣,風緩時輕一陣,撲簌簌地鬧騰。二樓露台亮起了一盞小夜燈,映出玻璃外側一層一層往下淌的水幕,隔著這層玻璃,臥室內燈光柔和,暖氣很足。

  賀致遠坐在床邊,獨自喝了半杯酒。

  暖酒入胃,下腹一陣燥熱。

  剛才開車時無聊,他忍不住逗頌然玩,要頌然用給布布講故事的語調也給他講一個故事。頌然沒拒絕,只是羞澀地說:我能背下來的故事不多,就給你講花栗鼠那個吧,你別笑我。

  第一次給成年人講童話,頌然難免有些拘謹,語氣生硬,後來慢慢進入了狀態,才講得好聽起來。他一句一句溫柔又耐心,聲音里有解霜化凍般的暖意,效仿花栗鼠和灰松鼠說話時惟妙惟肖,聽著極其可愛。

  或許是感覺太美好,以至於電話被切斷時,賀致遠感到了空前的寂寞。

  寂寞里有焦躁,焦躁里有填不滿的渴求。

  他仰頭將紅酒一飲而盡,放下空杯,隨手關掉了臥室的燈。夜色中,唯有露台一抹微弱而昏黃的光線。

  這樣風雨瀟瀟的午夜,理應是用來做愛的。

  他要把那個美好的年輕人摟在懷裡,誘惑他講一個童話故事,然後在中途就吻得他喘息連連,說出來的話斷斷續續,一句也拼不完整。而這個童話,說的是一隻軟綿綿的花栗鼠,拼命舞動著小爪子,想推開發情的灰松鼠,卻被壓得怎麼都翻不過身。

  賀致遠靠在床頭,睡袍下一隻手頻頻抖動。

  空氣中傳來了一聲聲低沉的喘息,由緩轉急,情緒越來越躁動,逐漸激烈得不可抑制。在動作剎止的一瞬間,喘息突兀地中斷在高cháo點。

  隨即,臥室內響起了一聲愜意而綿長的嘆息。

  第二十九章

  Day 11 07:10

  次日是四月十三,星期五。

  大清早,布布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撅著屁股爬下床,光腳奔出臥室,摘下掛在客廳牆上的日曆本,給13這個小方格里的腳丫子塗上了鮮亮的檸檬色。

  然後他飛奔回來,又吭哧吭哧爬上床,用肩膀拱醒頌然,舉起手中的日曆本給他看,手指一枚一枚腳印點過去:“一、二、三、四、五!哥哥,還有五天爸爸就回來啦!”

  他特別亢奮,飛舞的小眉毛幾乎飄上了天花板。

  “對呀,他要回來了。”頌然還沒全醒,胳膊一伸,把布布抱進懷裡,閉眼胡亂親了親他的額頭,“等他回來,就要接你回去了。”

  “還有你吶,爸爸也會接你回去的!”

  布布出奇興奮,在頌然的下巴和脖子處一陣猛蹭,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短髮掙出被窩,給他規劃未來美好的藍圖:“哥哥,我房間裡有一張大床,等你搬過來,就分一半給你睡。我還有一個大衣櫃,我自己的衣服超小的,只占一點點地方,剩下全歸你!”

  “可是……”頌然睏倦地揉了揉眼睛,“你爸爸已經分了半張床給我了。”

  布布一聽,氣鼓鼓地豎起了小眉毛:“這怎麼可以!爸爸是大人了,我還是小孩子,他怎麼可以和我搶哥哥?!”

  他牢牢纏住頌然的胳膊,扭著小屁股叫喚:“哥哥和我睡,和我睡嘛!”

  頌然看到他水汪汪烏玉似的大眼睛,心一下子軟了,還好昨晚賀致遠“禁止溺愛孩子”的警告尚在保質期內,言辭錚錚,威嚴有力,及時把這顆軟成了棉花糖的心又烘成了硬石頭。

  “不行,哥哥晚上得和爸爸一起睡。”

  頌然堅守陣地。

  布布眼看撒嬌不成,一抽鼻子一噘嘴,當場要下暴雨。

  頌然這輩子最怕看到孩子哭,大招還沒放出來,他先慌了,捧起布布的小臉急匆匆說:“你看,你從幼兒園回來到上床睡覺,我是不是一直陪著你?爸爸就不一樣了。爸爸白天要上班,晚上回家了又經常加班,只有等布布睡著了,我才有一點點時間陪他。要是晚上我陪你睡了,那爸爸怎麼辦呢?”

  布布被他長長的一串話繞蒙了,心裡委屈,又覺得自己不占理,鼓著小腮幫吃力地思考了一會兒,不情不願地做了讓步:“那好吧,哥哥陪爸爸睡,布布自己睡。”

  說完很不高興,響亮地“哼”了一聲,轉過身去,用後腦勺對著頌然,撈起床邊的兔子玩偶,四顆小虎牙“啊嗚”咬住了長耳朵。

  頌然看他生氣了,多少感到內疚,低頭嘆了口氣。

  對不起啊。

  我也不是不想陪你睡,我只是……只是不想當一輩子小處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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