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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凝連貫的分析猶如一條條鋒利的鋼絲把我的內心切割得支離破碎。剛才一切的解釋仿佛都早早地變成了謊言的腳本,一行行注釋著我卑劣的虛偽。

  “那你到底是怎麼知道這首曲子的?”我轉移話題道。

  “原因很簡單啊,上次她不是彈奏過嗎,在這裡。而我又恰好有這種能力——只要不是太複雜的琴曲,別人彈奏兩遍便能熟練記下。”

  “絕對音感?”

  “嗯。”

  “了不起的天賦!”我不無敬佩地感嘆道。

  初凝卻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心事重重地低下頭,寂然無聲地拖動著身體。石階上散落著的上個季節的落葉在她的白色雪地靴下發出清晰的碎裂聲。一直快走到湖邊時,她才幽幽地吐了口氣說:

  “對不起,我偶爾會這樣,就像突然得了失語症一樣。明明想回答些什麼,但是詞語卻像一堆難以聚攏成形的流沙。”

  ☆、猴子撈月

  “沒關係。”

  “其實絕對音感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天賦,雖然有這種天賦的人在極少數,但是對我來說,如果天賦可以交換的話,我願意用絕對音感去交換一雙普通人的眼睛。”

  “真的願意?”

  “當然願意,簡直求之不得呢!”初凝一臉輕鬆地笑著說,“其實剛才被你誤導了,絕對音感才不是什麼天賦,因為不是與生俱來的。它只產生在經過長期音樂訓練的孩童身上,是後天形成的一種能力,並且絕對音感也並不絕對,擁有絕對音感的人對音色的把握也強弱不等。比如貝多芬、莫扎特、聖桑都是有絕對音感的人,但是他們絕對音感的能力肯定遠強於我。”

  “就是說即便是貝多芬,莫扎特也有可能在判斷音高音色上犯錯誤?”

  “當然了。人的耳朵又不是機器,而且大腦還受情感控制,哪能不犯錯!”

  “這種理論倒是第一次聽說!”我讚嘆道。

  “不是理論,是事實!”初凝有些氣惱地說,“我發現你這人很不老實,剛才我們明明談論的不是這個話題……”

  我看著遠處橫亘在湖面上的吊橋,表情尷尬地一笑。

  “那兩個女孩你到底更喜歡哪一個?”她固執地問。

  “她們一個像水,一個像火,到底更喜歡哪一個,我也不知道。不過其中一個女孩因為一些原因,去了很遠的地方。”

  “她說過會回來嗎?”

  “嗯,說過。說一定會回來。”

  “你相信她?”

  “當然是相信的。”

  “為什麼?不是很傻氣嗎?就像猴子撈月一樣。”

  “就像猴子撈月一樣!”我忍不住被這個比喻攪得有點心酸,“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覺得她如此說了,我便需要如此相信。”

  初凝又突然間沒了聲響,如她所說“像突然得了失語症一樣。”

  “對不起,不知道怎麼就談到這種地方去了……”我出聲化解著場面的尷尬。

  “噯,你知道我想要什麼樣的愛情嗎?”她紅著臉抿緊了嘴唇問。

  “不知道。”我老實回答道。

  “就像在牆上敲釘子一樣。”

  “敲釘子?”

  “對,敲釘子,發出篤篤篤、篤篤篤……的聲音,那是我聽過最沉穩,最美妙的音樂。”

  “難不成誰喜歡上了你,就要每天拿著錘子在牆上砸釘子不成?”

  “難道不成?”

  “這不是成不成問題。只是……”我一時語塞,總覺得哪裡不妥,但是又偏偏找不出不妥的地方來,“算了。希望你能遇到一個這樣的人,喜歡錘子和釘子的人。”

  “嗯。”初凝輕輕地應了一聲。

  她轉過身面向湖面,微微眯起雙眼。從湖上吹來的風撩起她黑色的長髮,透過髮絲間的fèng隙能隱約看到她白皙小巧的耳垂。

  “噯,明天還能見到你?”她突然問。

  “恐怕不行,今天我就要回學校了。”

  “開學了?”

  “那倒沒有,因為有一個無論如何都想馬上見到的人。”

  “那,還會再來?”初凝說這話時撇著嘴,一副霜打百合的模樣。

  “會的。只是沒有確定的時間,但是一年之中肯定要來一次的。”

  “那下次來的時候能帶我划船?”她請求道,“船我來準備。”

  “沒問題。”我沉吟了一下,“為什麼不拜託其他人?單單等我不會太辛苦?”

  “我倒是想拜託別人,但是根據原來的經歷她們沒有人會同意的,因為都怕我突然跳到湖裡去。”

  “那你會跳嗎?”我問。

  “你覺得呢?”她不滿地微微皺起眉毛反問道。

  我認真地望著她的臉,雖然她的瞳孔中一片灰暗,但是眉梢眼角都充滿了陽光。

  “我覺得不會。”

  “真的這樣想?”

  “當然。人想死的原因有千千萬萬,但是想活下去的理由卻只有一個。”

  “在我身上能找到這種理由?”

  “不但能找到,而且非常充分。”

  “嗯。”她點了下頭,臉上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容。

  隨後她的右手向前伸出,雪白纖細的手腕在空氣中微微顫動著,猶如雨後的玉蘭花。

  ·

  我握住她的手,沿著湖邊的小路向主廳的方向走去。

  推開主廳的玻璃門時,第一眼就看到了白薇款款走來的身影。今天她罕見地穿了一套緊身的白色針織衫,料子看起來很薄,卻完美地勾勒著她身體的曲線。

  “辛苦了。看起來相處得不錯嘛!”白薇語調曖昧地說。

  “還行。”我敷衍道。

  白薇微微一笑,也不說話,只是拉起初凝的手,用左手食指和拇指輕輕捏了一下初凝的手掌,用的力度剛剛好,初凝的臉隨之一片緋紅。

  ·

  白薇在我遇到的女人中不是最美麗的,也不是最有氣質的,但是毫無疑問,與她相處是最讓我感到舒服的。這種舒服與金錢無關,而是根源於一個女人對自我認識的絕對清醒。

  她總是這樣不疾不徐地走來,臉上始終掛著同個人氣質最為貼合的微笑,就連開玩笑的尺度也總是拿捏得相當精準,她總是清醒而優雅地站在天賦所賦予她的恰到好處里。

  ·

  現在正是早餐時間,大廳里人來人往,幾乎座無虛席。

  白薇拉著初凝的手,安排她在一隅坐下,之後替她去取早餐。

  吃早餐的時間裡,白薇問起了在定海寺的一些事情,我只走馬觀花般地糙糙說了一通,多是風很冷,和尚很多之類的廢話,至於兩個人具體聊了些什麼則一概沒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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