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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如往昔。

  但又有著本質上的迥異。

  以往,面對著靖雲時,他從來不會煩惱自己該說什麼、更不會刻意去顧忌迴避些什麼。他總能隨心所欲、暢所欲言,將自個兒的一切情感一切想法全都毫不設防地袒露在對方面前,因為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能得著對方的包容──不像這一回。

  不像這一回……面對被他所傷、被他推離,如今更已徹底屬於別人的靖雲,已不復往日無知的他,已再無法像以往那樣縱情表露出自個兒的一切。

  因為他怕。

  他怕自個兒的情思會一不小心便貿然暴露、更怕靖雲此時早已不再愛他、不再容忍他,怕靖雲會因為他這份醒得過晚的情思而更將他排拒推離。所以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搜羅著任何與感情無關的話題,一方面觀察靖雲的種種反應、一方面壓抑著心頭直欲將人收擁入懷的衝動……直到彼此間的氣氛終於漸漸恢復到以往,已為對方溫柔如水的眸光迷得不能自己的齊天祤,才終於再難按捺地試探出了聲──

  『此去杭州,委實讓我開了不少眼界。』

  他狀似不經意地邊喝茶邊道,目光卻始終留意著身旁人的每一絲表情──

  『可在所見識到的諸多事物之中,最讓我訝異的,卻是杭州盛行的男風……和某些絲毫不遜於戲曲的、兩名男子相愛相守的「佳話」。』

  頓了頓,『靖雲知曉這些事兒麼?』

  『……嗯。』

  而他得著的,是靖雲眉眼間一閃而逝的悵惘感慨……與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的應聲。

  ──三年多前的那一夜,聽得他有意成婚之時,眼前的人曾經是那麼樣的失常那麼樣的激動,甚至都到了輕顫難抑的地步;可三年後的此刻,聽得他這樣試探暗示的話語,眼前的人卻只像是一切都已過去那般平平淡淡地應了過,不僅聲調聽不出分毫變化、整個身子亦瞧不出哪怕些許的動搖……按說那樣的沉靜本是齊天祤早已熟悉而且習慣的,可當自個兒最後的僥倖換來了如此結果,心底隨之蔓延開來的,卻仍是絕望。

  ──所以那一瞬間,他幾乎壓抑不下那股賭上一切狠狠要了對方的衝動、幾乎駕馭不住那不顧一切地將人奪回的欲望。

  他們曾經那麼樣親近,親近到他幾曾吻遍靖雲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亦幾曾撫遍對方的每一處敏感……而此時、此刻,要想重新得回那份親近,也不過就是他一探掌的距離罷了。

  只要一探掌,那個仍然對他毫無防備的人便可入他之手,便可任憑他品嘗侵占、任憑他褻玩索要……就算遇得了反抗,以他對靖雲身子的熟悉,要想讓對方在情慾催折下沉淪順從亦算不上什麼難事。更何況以靖雲對他一貫的縱容與護持,便是真無視於對方的抗拒強行為之,最後也不見得就無可挽回?

  ──可縱於心頭千般謀劃臆想,迎著對方溫柔中帶點苦澀的眸光,齊天祤卻終究什麼都沒能做。

  他唯一做的、也唯一能做的,只是強逼自己壓抑下那些過於瘋狂的心思,然後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般地轉移了話題、僅單單以朋友的身分天南地北地繼續同對方話家常而已……如此一兩個時辰過去,卻到明月高懸、夜色漸沉,幾已為內心翻騰的情感與欲望逼瘋的他,才終於以時間太晚為由將靖雲請出了屋,然後獨身回到仍殘留著對方幾許氣息的屋子裡、萬般頹然地倒臥上了榻。

  ──他懷抱著一絲僥倖而來,期望著彼此仍能有那麼點心意相系的可能;可迎來的,卻是那一絲僥倖的落空,與眼前他不願面對、卻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那個對妻子滿懷柔情、對女兒慈愛疼寵的人依然是柳靖雲,卻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只單單看著他、守著他的靖雲了。就算依然會同他親近談笑、依然會對他多番看顧,可當年曾經對他萬般縱容的靖雲,卻已被他生生推開毀去、再不復存。

  是他錯過了。

  是他錯過了曾經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一切;也是他錯過了那個曾經只屬於他、也只看著他的人……但凡他多一點腦袋、少一分自私,便該在那曾經無比情濃的那一夜、于靖雲反常的表現下明白什麼才對──可他卻毫無所覺。他只一心想著自己要什麼、又能從靖雲身上得到什麼,而卻是直到對方因他的錯過而心灰意冷地選擇了鬆手、選擇了退離,才終於遲來地意識到自個兒白白放走了什麼。

  靖雲已不再是他的靖雲;而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的承諾、如今亦已屬於了那個女人……靖雲再不會像以往那樣碰他、也不會再像以往那樣容他碰觸索要。因為這一些都是「她」的,是靖雲和「她」的承諾,與他無關、亦再無涉於他。

  ──因為他的錯過,他和靖雲之間唯一仍剩的……便就只有他口口聲聲宣稱的「袍澤情誼」,以及那個驅使他努力打拼上京、從而得以更為接近對方的約定而已。

  分別那年、他們做下如此約定,是為了能夠彼此相守;而在彼此已再無相守可能的今日,再繼續持守、緊抓著那個約定,也不過是讓自己徒然觸景傷情而已。

  ──儘管那個約定……是除了「袍澤之情」外、他們之間唯一剩下的了。

  那一夜,懷著滿心的悔恨悵惘,齊天祤想了很多。他想過就此避開、想過就此遠離,想過讓時間讓距離沖淡那份椎心蝕骨的情思,可卻終究沒能捨得真正放手……不論是曾經的朝夕與共、又或近十年的相識相知,靖雲的一切早已深深烙印到他的骨里與生命里。若將之拿開,如今的他還能剩些什麼?不過也就是更深的空虛與寥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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