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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迅速俯下身,湊到白格耳邊,一邊把白格濕透的棕色蜷發整齊地梳到腦後,一邊壓低了嗓音,用只容彼此聽到的音量輕喚:“白格,計劃成功了,別演了。快醒醒。嘿,夠了影帝!”

  他沒意識到,自己說話時,浸了水的聲帶竟然在小幅度的顫動。

  徐承渡這輩子沒怕過什麼,槍林彈雨不怕,流血負傷不怕,死神來了他都能從容地遞過去一根煙,好聲好氣地請對方下手輕點。但是現在,他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在一動不動僵直得宛如死人的白格面前,這種恐懼甫一出現就攫住了他所有呼吸,令他呆若木雞。

  “讓開,都給我讓開!”圍觀的人群里不管不顧地衝過來一個天青色的身影,使足了力氣一把推開徐承渡,半抱起白格。

  同時間,三個穿著白大褂的救護人員拎著急救箱火速趕至,七手八腳地檢查起心跳和脈搏,並開始按壓肺部,進行常規的心肺復甦。

  徐承渡愣怔地坐在地上,維持著榮雨棠把他推開後跌坐的姿勢,失神地望著眼前忙亂的景象。他現在的大腦進了水,已經成了無用的擺設,停宕在遠處生了鏽,完全運作不起來。

  他甚至不明白到底哪裡出了錯,難道白格真的不會游泳嗎?不對,就算不會游泳,從他落水到自己衝過去把他撈起來,短短的時間內也不至於嗆水至昏迷啊?

  “醫生,醫生,別按了,給他吸氧。不是溺水,這孩子對水有恐懼症。”榮雨棠瘦肉的身體抖得像篩糠,淚水不停地從眼眶中湧出來,清冷淡定的貴婦氣質早就被扔進了湖水裡,現在的她只是一位因為兒子昏迷不醒而驚惶不定的母親。

  但常年在商界運籌帷幄的她威儀猶在,淚可流,手可抖,聲音里卻不見半分慌張,她厲聲呵斥:“別愣著!快給他吸氧,他快窒息了你們看不出來嗎?”

  聞言,醫生忙不迭地翻出氧氣袋,熟練地插入鼻導管,用膠布固定住,並開始輕輕擠壓氧氣袋。

  徐承渡恍恍惚惚聽了進去,榮雨棠剛剛說什麼?白格對水有恐懼症?開什麼玩笑,白格怎麼會恐水?一個洗澡的浴缸都誰都大,拍個藝術照都要在水底拍攝的人,怎麼看都不可能……等等,記憶深處忽然閃過一個黯淡的小火花。

  他隱約記得,白格曾經說過,他討厭世上的一切江河湖海。

  他嗤之以鼻,因為白格當時的語氣和神情,就跟熊孩子說我討厭吃胡蘿蔔一模一樣。

  思緒一環扣一環,徐承渡濕透的襯衫下又出了一層冷汗,因為遲鈍的大腦又想起來另一件事,當年白氏父子的那場車禍。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車子最後撞破欄杆跌進了江里,白格九死一生,而白格的父親,白清讓,淹死在了江底。

  創傷後應激障礙,恐懼事物的強烈刺激會引發極度緊張和痙攣,從而導致氣管封閉,嚴重情況下可引發窒息。

  白格他……為什麼從來沒提起過?

  徐承渡的右手和瞳孔,一起不可抑制的劇烈顫抖起來,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沉睡的白格,想像著源源不斷的透明氧氣通過導管被擠壓進他的鼻腔,然後進入血液和心肺,喚醒那些撐到極限瀕臨死亡的細胞。

  這個過程異常緩慢且煎熬人心,外界所有的景象和聲音都褪色虛化,直到消失不見,全世界就只剩下那麼一個靜靜躺在那兒的白格。

  徐承渡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被挖出來,丟進了沸騰的油鍋里,翻來覆去地烹煮煎炸,沒有人來解救他,而鍋底下的烈火越燒越旺。

  直到他看到白格的喉結在蒼白的肌膚下跳動了一下。

  第63章 升溫8

  當徐承渡以一個完美的跳水姿勢沒入微涼的湖水,屏住呼吸耐心等待了近兩分鐘後,他知道自己成功地穿過了那兩秒的扇形安全區域。沒有刺耳的警報聲,沒有紛雜的腳步聲,除了不遠處的燈火,四周的一切都安靜得詭異。

  頭上一輪明月,他慢慢伸展開四肢,像一隻潛伏的鱷魚,靜悄悄地把眼睛和鼻子浮出水面,排出肺里即將爆炸的二氧化碳,新鮮的空氣涌了進來,混雜著一股淡淡的湖腥味,這種cháo濕的腥味可能是從某種水生植物身上散發出來的,瀰漫在整片水域。

  徐承渡吸了吸鼻子,吸進從濕透的頭髮上蜿蜒而下的水流,鼻腔一癢,差點嗆得咳嗽出聲。胡亂抹了把臉,他開始往岸邊游去。好幾次嘗試著游近,都會被岸上巡檢的安保人員打斷、返回,他們的來回走動機械且毫無規律,全靠心情。一眼看過去,這些人個個都心不在焉,神情游離,但個個都保留著一絲警惕,也就是說,如果一個大活人突然從湖裡蹦出來,再怎麼玩忽職守,他們也很難不去察覺。

  湖水的寒意漸漸穿透衣服和皮肉,浸入骸骨,徐承渡如同一隻逡巡不去、等候時機的鯊魚,隨時準備逮住空隙撲向獵物。然而時機實在可遇不可求,今天晚上的他已經一而再地受到時機女神的眷顧,再奢求未免顯得太過貪心。

  體力抽絲剝繭般跟隨著熱量一起,漸漸逃離四肢。再不想辦法上岸,他可能就這麼光榮殉職了……

  智取不行,剩下的就只剩武力突破。但那無疑是逼不得已的下下策,他煎熬到現在不就是為了保護身份?再等等吧,一定會有辦法的。

  遊動的過程中,徐承渡一直有意遠離著拍賣會的湖岸,一來那一片光線充足,二來人多眼雜,很容易暴露身影。但現在他遠遠地瞄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腦海里忽然冒出一個臨時的救場計劃,狂喜壓制了猶疑,他試圖隱在光的折she和水波的陰影里一點點靠近。

  這世上可能真的存在什麼緣分或預感,徐承渡游近後,本打算伸出手抓住那人的腳踝,但當他甫一冒出一雙眼睛,就不期然地對上了一束探索驚疑的目光。

  那人一身剪裁得體的銀灰色西裝,單手插兜,一手拿著流光溢彩的香檳玻璃杯,居高臨下地垂著眼睛,看似漫不經心,就這麼直直地望了進來。四目相對的剎那,徐承渡罹患漸凍症的心臟又活了回來,宛如罷工的水泵重拾動力,繼續跳動著把溫熱的血液源源不斷地壓進血管,驅散了遍體寒冷。

  兩個人的交流幾乎不需要言語。

  稍縱即逝的驚訝後,白格的眼神里立馬刻滿了擔憂:你怎麼會在水裡?行動失敗了嗎?你是從哪裡游過來的?

  徐承渡給了他一個安撫性的眼神之後,聳肩攤手:行動遇到了一些小挫折,這個小挫折具體表現為:我被困在了湖裡。

  白格斂下神色,借著啜飲香檳的姿勢環顧四周,索性絕大多數人都在沉迷百玩不厭的社交遊戲,沒人注意到這個僻靜的角落。他不動聲色地用身體遮擋住光線,以避免水中的人被細心的人察覺,然後蹲了下來,把玻璃酒杯輕輕置於地上,並且壓低了磁性的嗓音。

  “需要我做什麼?”

  徐承渡在水中張開手臂,笑著看他:“跳下來。”

  聰明的白格幾乎是瞬間明白了對方的企圖和計劃,輕輕挑起眉。

  看出他眉宇間一閃即逝的遲疑,徐承渡拍拍胸脯,甩了甩濕透的劉海,“別怕,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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