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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熾兩手張開了大力摩挲,把那片背脊翻來覆去地揉,呼吸越來越急,他時不時窩下脖子去咬高準的下巴:“大學面試,這個顏色會不會太帥了?”

  高准痒痒地躲:“我的男人……”他像饜足了主人疼愛的貓咪,高傲地撥開方熾的嘴唇,仰起頭,直直把他看著:“就是要最帥的。”

  這話語裡有蜜,那眼睛裡有星,方熾一把箍牢他,狠狠吻下去,高准愉悅地享受他這份霸道的痴迷,反手把他纏住,任他拉扯廝磨。

  很快,方熾就會抓起手邊那道厚窗簾,拉起來遮在兩人身上,任誰看都是個繾綣甜蜜的吻,可張准知道,窗簾下的陰影是橘色的,在那暗沉的橘色里,心虛苟且地,甄心給他拭去眼角的淚。

  果然,方熾抓起窗簾了,觀眾席上響起一片驚艷的喧譁,這是影片最後一個片段,也是拍攝的最後一個shot,張准盯著那面巨大的、反著強光的熒幕,結了繭的心牆仿佛馬上就要崩塌,他站起來,沿著綠燈指示的方向朝應急出口疾走。

  離開漆黑的活動現場,胸口的窒悶感好一點了,走廊盡頭是吸菸室,想想即將開始的問答環節,他覺得還是應該去抽一根。

  《入戲》全球首映禮,多氣派的名字,他點上煙,鬆開領結,汗濕的手掌在昂貴的西褲上蹭了蹭,慢慢地,把第一口煙吐出去。這簡直是個夢,兩岸三地的同行,密密麻麻的機位,剛到會場的時候,站在人cháo當中,他不敢相信自己是主角之一,直到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他才回過神,驚喜地叫了一聲“師哥”。

  吳融親熱地笑著,摟著他走進人群,陳正森、周正、秦迅兒,一一握手寒暄,一年多不見,每個人多少都有些變化,陳正森見瘦了,周正的髮際線退了一大截,秦迅兒還是那樣,樂此不疲地變換造型,張准跟他們說笑,一不小心,在人群深處看見了盛裝的甄心。

  甄心也看見他了,先是愣愣地盯著,像一時半刻認不出,又像有千頭萬緒,閃爍著目光不敢認,吳融大咧咧招呼他,他才勉強過來,客套地伸出手:“張老師,好久不見。”

  這幾乎就是那個夢了,張准顫動著眉頭,輕輕回握住他的手,儘量表現得像個久別重逢的老友:“好久不見。”

  甄心似乎無話可說,乾巴巴應付一句:“嗯,好久了。”

  之後就是尷尬的空白,張准訕訕收回手,甄心兀自偏過頭,一年,僅僅是一年,他們便形同陌路。

  張准深深地吸一口,菸頭立刻燒得通紅,讓尼古丁灌滿肺葉,他才好麻醉自己脆弱的神經,首映結束,宣傳和路演緊接著就要開始,偷偷地,他有些期待,期待和甄心能再做一次“愛侶”,可能七天,或許十天,即使短暫,但偶爾搭個肩,不小心碰碰手指,他也知足了。

  把煙在菸灰缸里掐滅,他重新系好領結,正要出去,走廊上傳來熟悉的歌聲:Goodbye my almost lover ,goodbye my hopeless dream…

  張準的手劇烈顫抖了一下,一年了,他仍然不能聽這歌,每次聽,都想起美術館那個寂靜的正午,他在狹長的走廊上奔跑,瘋狂的追逐甄心的足跡,結果狼狽的撲了空,只灌了一懷料峭的春風。

  歌聲越來越近,大概是某個入了戲的觀眾,這種事防不勝防,等電影正式上線,可能隨處會聽到這首歌的片段,張准慘澹的想,那他的日子要怎麼過?

  “喂,”歌聲斷了,那是個鈴聲,接電話的嗓音非常熟悉,不該說熟悉,該說是刻骨銘心:“對,最近不回台北……宣傳期結束吧……”

  他要拐進來了,張准驚惶地背過身,不知所措的攥緊拳頭。

  “我說過多少遍了,我不需要女朋……”甄心的話音戛然而止,電話那頭還在說,能聽見斷續的抱怨,在聒噪的抱怨聲中,兩人一動不動。

  電影隨時會結束,他們沒多少時間,越急,張准越不敢回頭,全身的血液像是倒流了,灼熱地,汩汩衝擊著眼眶和耳膜,他不轉頭,甄心也不走,是捨不得走,走了,似乎就塵歸塵土歸土了,可甄心不想一刀兩斷,不想塵埃落定:“媽,”他繼續方才的對話:“你別費力了,我有喜歡的人。”

  那邊應該是問“在哪裡”,他沒什麼猶豫,斬釘截鐵地說:“在心裡。”

  “在心裡”,張准戰慄,他心裡還有他,他甚至沒換手機鈴聲,他們是一樣的,都是傻瓜,都沒變!

  他轉過身,一眼看到的不是甄心久違的臉,不是他憂鬱的酸楚的眼神,而是手機上下垂下來的金屬環,小小一枚,張准認識,指環內側刻著一行小字:tiger in my love。

  這場愛原來不是某個人的意亂情迷,不是兩個人隨波逐流的入戲。

  他上前一步,正要開口,會場那邊響起雷鳴般的掌聲,電影結束了,他們的“夢”也該就此收場,甄心苦笑了一下,轉身要走。

  “別走……”張准忽然說:“別走!”

  甄心有些詫異地回頭,眼神還是那個眼神,是吸引,是愛慕,張准大步地走向他,四肢麻痹頭腦發熱,只有心臟躁動著要衝出胸膛,它像一條繃緊的弦,一支待she的箭,暗暗震顫著想奔向他的歸宿,這時走廊上喧鬧起來,有人在大聲讚嘆,有人激烈討論著劇情,是中間休息,觀眾們出來了。

  三五個人先後進屋,胸前掛著相機,是記者,意外看見這兩位主角,他們根本顧不及點菸,迅速調整光圈進入拍攝狀態。之後陸續有人來,其中幾個是挺知名的影評人,熟絡的和甄心握手交談,張准想不到,比起影帝,他們似乎對他更感興趣,紛紛主動問好,毫不吝惜的誇獎他:“張老師,太漂亮了,你是我們,使中國電影今年最大的驚喜!”

  張准還懵著,愣愣被他們圍住,隔著高高低低的肩膀,隔著那些翕動的嘴唇,他看見甄心淺淺的笑著,背過身揣起煙,要走了。

  “別走!”張准莽撞的喊了一聲,吸菸室一下子靜了。

  甄心轉回頭,不解的看著他,周圍那麼多人,他不得不裝作疏遠:“你先忙,回頭座位上說。”

  他還是要走,張准推開那些圍著他的所謂“專家”,顫顫地叫:“甄心!”他扯掉領結,從脖子上猛地拽下什麼東西,高舉著,哽咽的問:“晚了嗎?”

  是條鉑金鍊子,鐘擺一樣搖晃,項墜小小的,銀光璀璨,甄心認識,他親自挑的,指環內側刻著一行花體字:tiger in my love。

  “‘晚了嗎……’張准追問,問得絕望,甄心驚愕地和他對視,眼看淚水從那雙膽怯的大眼睛裡滑落,那麼鮮活,那麼動人,這幾乎是在自殺!甄心慌亂地掃視人群,他應該曖昧,應該顧左右而言他,可吞了口唾沫,他居然說:‘不晚,’用一種得償所願的激動:‘一點不晚!’

  張准立刻走向他,揪住領結把人拽過來,很粗魯,嘴唇撞到一起,疼,疼過了是甜中帶澀的濕黏,甄心不敢置信地捧著懷裡的寶物,像個瞎子,像個聾子,除了愛人的聲音模樣,什麼都聽不見、看不見,只有鎂光燈白晝一樣地閃,世界在轉,宇宙在轉,他們相擁著巋然不動,放映廳那邊傳來管弦樂隊演奏的片尾曲,優雅含蓄的和弦。

  熒幕上在滾動字幕,出品方、鳴謝單位、拷貝洗印,最後是兩個頗有默片風格的大字:The End。”

  方熾放下書,眼圈微濕,也不知道是感動的,還是疼的,他低頭往下看,拉美籍的紋身師熟練操縱著電動筆,在他下身接近恥毛的地方細細雕琢。

  “看完了?”高准趴在旁邊的紋身床上,捧著同一本書,褲子褪到屁股高點,貼著臀fèng的上端,一個白人紋身師在勻速划動針筆。

  方熾點頭:“你看到哪兒了?”

  “快完了,”高准皺了皺眉,尾椎處的皮肉刺痛,血珠沿著艷麗的傷口滲出來,紋身筆嗡嗡響,能聞到淡淡的燒灼味:“張准太懦弱。”

  “看完你就不這麼說了,”方熾順著他的腰線移動眼睛,他最喜歡高准這個姿勢,懶懶地趴伏,腰軟軟地塌,屁股微微地翹:“我很喜歡他。”

  “我覺得甄心更棒,”高准發現他的視線了,瞄了兩個紋身師一眼:“看什麼看……色眯眯的。”

  “我色嗎?”方熾彎起嘴角,低聲問。

  高准讓他弄得不好意思:“告訴你朋友,她把你寫得一點不真實。”

  “因為她把筆墨都用在你身上了,”方熾溫柔地望過來:“我給她講我們的故事,她中間哭了好多次,都是為了你。”

  高准輕輕眨了眨眼,有些東西太沉重,他觸碰不起:“還是台灣好,這種書都能出,”他唰唰翻動著書頁:“這些細節……都是你告訴她的?”

  方熾顯然心虛了,討好地笑著:“沒有,是她的藝術發揮。”

  屁股上突然一疼,高准低低“哼”了一聲,眼睛濕了,回頭狠狠剜了紋身師一眼,那樣子像破碎的芙蕖,又像零落的細雪,方熾看得動情。

  “Hey man!”拉美人停了機器,無奈朝他舉起雙臂,從小圓凳上站起來:“Cool down,ok?”

  他勃起了,襠部的白色消毒毛巾被撐起來。

  拉美人暫時做不下去,到牆角的長桌邊給自己倒了杯咖啡,靠著桌沿慢慢地啜。

  方熾滿臉通紅,難堪地看向高准,高准也訕訕的,咬著嘴唇憋笑。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專心做工的白人頭也不抬,哈哈笑了兩聲:“This is a open world,my friends,don’t be shy!”

  Don’t be shy。方熾和高准對視了一眼,說不清是誰給了誰信號,兩人不約而同朝對方傾身,一米多的距離,他們撐著紋身床探過去,嘴唇相碰,纏綿悱惻地親吻。

  下身滲血的紋樣隨著肢體的扭曲而拉伸,雖沒完工,但彩筆稿子打得清楚,方熾紋的是個“准”字,高準則是個“熾”字。

  書順著床沿滑下去,“啪嗒”,落在地上,質樸簡約的封面朝上,窗口有風徐來,翩翩吹起扉頁,粉藍色的銅版紙上豎排印著小說名——

  《入戲》。

  ——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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