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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條,秦迅兒規矩了很多,她規矩,甄心就沒什麼說的,不溫不火輕鬆拍完,陳正森撓撓頭:“兩位老師,感覺沒出來,再給一條?”

  於是又來了一條,還是沒過,調整情緒的間歇,甄心翻出手機給張准發了條簡訊:收工請你和你女朋友吃飯。

  張准遲遲沒回,直到這場床戲費勁巴拉地拍完,手機才接到一條消息:好。

  晚上的飯是6點,但不是他們仨,而是全劇組,在酒店附近的KTV定了兩個包房,算是慶祝開拍。甄心和秦迅兒給分到一間,張准和謝丹怡被分到在另一間,一大群人喧囂著,醉醺醺地玩鬧。張准酒量不好,喝兩杯就不喝了,謝丹怡和他並肩坐著,等其他人都去隔壁敬酒,她摸著他側面的脖頸說:“他弄的?”

  張准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臉有點紅,點了點頭,謝丹怡有些撒嬌地說:“我可要吃醋了!”

  張准笑了,輕輕攥住她的手:“你可以信不過我,但要信得過我的性取向,”他把酒杯遞給她,端起自己的:“我們也過去吧。”

  隔壁包廂門半開著,裡邊擠得全是人,他倆手拉著手正要進去,聽甄心大著舌頭說了一句:“對,老子就是想上張準的床,怎樣!”

  他喝大了,在場的也沒人當真,打著口哨扯著嗓子起鬨,張准卻鬆開謝丹怡的手,臉色很難看,一個工作人員正好回頭,看見他,叫了一聲:“張老師!”

  甄心聽見了,踉蹌著撥開眾人,一腳深一腳淺地往門口來,張准轉頭就走,長長的KTV走廊,他頭也不抬,那一丁點酒精全湧上頭頂——甄心太過分了,他想,他太過分了!

  後面有人追上來,他以為是謝丹怡,於是放慢了腳步,卻被一個寬大的胸膛抱住後背,頂開面前的門推了進去,是男洗手間,甄心反手摁下門鎖,把他推到洗手台邊,強迫他和他面對面,然後看著他,醉醉地說:“對不起……”

  張準是個心軟的人,也就一秒鐘的時間,心靈深處的聲音已經要說原諒的話了,甄心卻猛地親住他的嘴,瘋了一樣地啃咬,張准立刻掙扎,甄心知道他的力量,把嘴貼上他的耳垂,咬了一下:“對,打我,把我另一邊臉也打腫!”

  張准瞪著濕潤的眼睛,握著拳頭不動彈,甄心得寸進尺,再一次親上來,親他的耳廓、顴骨,親他的額角、睫毛,一邊親一邊呢喃:“對不起……對不起……”

  張准不知道這是怎麼了,正兀自發懵,謝丹怡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張准!張准!”

  她看見甄心把他推進去,可門怎麼鎖住了?她推著敲著,門突然從裡邊打開,甄心搡開她,朝來時的方向逃走,她衝進去,看見張准靜靜站在洗手台邊,頭髮有些亂。

  “你們……打架了?”她問得戰戰兢兢。

  張准知道這並不是她想問的:“沒有,”他牽動嘴角,走過來拉住她的手:“沒事。”

  第8章

  晚上10點07分,方熾躺在家裡床上,撥通了諮詢記錄本上留的號碼。

  “餵?”接電話的是左林林,他嘆了口氣:“高准在嗎?他不接手機。”

  “你們倆怎麼了?”那頭的語氣有點埋怨。

  “出了點問題……”方熾顯得很急躁:“他已經兩周沒來治療了,讓他接電話好嗎?”

  左林林去叫高准,但遲遲沒有回音,三兩分鐘後電話掛斷了。方熾覺得自己的腦門都要炸了,憋著口氣,他又撥過去:“喂,林林,你跟他說,我有話告訴他,就一句。”

  左林林抱怨他:“你們到底怎麼了!”說著去找高准。

  方熾盯著牆上的掛鍾,三十秒、一分鐘、兩分鐘,第三分鐘頭上,那頭似乎有人聽了,他趕忙說:“高先生?”

  沒有應答,但他知道他在那兒,他能聽見他纖細的呼吸聲:“高先生。”

  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高準的呼吸顫抖起來,甚至有些失控,方熾說:“是我錯了……可能你再也不想跟我諮詢了,我……只是想告訴你,從第一次見面,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我們一起經歷的每一種情緒,我投入的都是真實的感情,請不要懷疑這一點。”

  高准並沒放電話,兩個多星期沒見,方熾知道,他對自己的聲音還是很依戀的,於是他選擇了再打一張感情牌:“這些日子……你還好嗎?”

  電話“嘟”一聲掛斷了,急促的忙音,方熾快速思考了一下,第三次撥過去,半天左林林才接起來:“插rles,你別再打來了,他……他好像哭了。”

  方熾猜到了:“他這兩周情況怎麼樣?”

  “很不好,整夜整夜地不睡覺,公司也不大去了……我們分開睡,我根本不知道他晚上做些什麼……酒,對,他酒喝得很兇。”

  方熾握緊拳頭,這是他的責任,他甚至有點後悔之前接下了左林林的委託:“儘量勸他來找我,OK?”

  那頭匆匆放了電話,方熾呆呆攥了話筒好久才失魂落魄地放下,他有過許多病人,有手到病除的,有遷延不愈的,也有治療不當出現了危機的,但從沒讓他這麼寢食難安過。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也許是因為高準的神秘感?他遲遲不肯向他傾訴,他的不妥協給他帶來了挑戰性?或者因為他是左林林的男朋友?

  他想起方才電話里的呼吸聲,那麼脆弱,那麼無助,想起電梯裡他微笑點頭的樣子,想起那些好西裝,昂貴的皮鞋提包,和那把細腰……他給了自己一個嘴巴,他覺得全世界都應該衝出來責備他,可抬起頭,空空的一間公寓,寂靜無聲。

  “C’est la vie……”他揉揉眉頭,滑向柔軟的被窩。

  他睡得並不好,總有這樣那樣的聲音在耳邊呼叫,求救的,謾罵的,哭泣的,還有手機鈴聲,A Fine Frenzy的《Almost Lover》——

  I never wanna see you unhappy,I thought you want the same for me,Goodbye my alomost lover,Goodbye my hopeless dream……

  他倏地睜開眼,是他的手機響。擰開床頭燈,鬧鐘上顯示凌晨3點20分,他罵了一句,最近他一個人格障礙病人經常半夜給他打電話,可眯著眼睛抓過手機一看,是個沒記錄的熟悉號碼。

  “餵?”他懶洋洋接起來。

  那頭沒聲音,他又“餵”了一聲,還是一樣,突然,他脫口而出:“高准?”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如果是別的病人,叫錯名字無疑是個失職,如果是高准,他也應該稱他“高先生”,這時那頭說話了,是個低沉的男聲:“方醫生……”

  確實是高准,聲音有些啞,壓低著,膽怯地說:“我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你、你說過我可以給你打電話,我晚上沒喝酒,因為你打電話來了,我想做的好一點……”

  “等等,你慢慢說,”方熾清醒過來,下床找到紙筆:“你怎麼了?”

  “我睡不著……一閉眼就做噩夢。”

  方熾覺得他說的可能不是噩夢,是創傷情境的閃回:“什麼樣的夢?”

  電話那頭有抽噎聲,他可能哭了:“還是那個夢,可這次夢裡有你,你……”

  方熾仔細記錄:“我怎麼了?”

  “我夢見你指著我,說你瞧不起我,”高准講述得很艱難:“我怕你瞧不起我,真的很怕很怕!”

  “我怎麼會瞧不起你,”方熾很冷靜,甚至有些興奮,這個來電說明他之前的電話起作用了,至少喚起了高准對他的依賴:“我知道這兩周你很不容易,你一直想見我,想對我訴說,想打電話給我是不是?現在把你心裡的話都說出來,我在聽。”

  他以為高準會哭著說是,說他想他,無時無刻不想打電話給他,但高准說的卻是:“如果連你都瞧不起我……”他語調平靜:“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還不如去死。”

  這是自殺傾向!方熾心臟跳得都快蹦出胸腔了,但他沒表現出來:“你現在在哪?”

  這個問題似乎出乎高準的意料:“在……在洗手間,我怕吵醒她。”

  “你敢下樓嗎?”方熾邊說邊開始找衣服:“你怕黑吧?”

  “我……我不敢下樓,怎麼了?”

  “我半個小時能到你那兒,園區門我可能進不去,你把門牌號給我,我想辦法。”

  電話那頭靜了,方熾以為他要拒絕,很多抑鬱症患者都有退縮傾向,他正打算勸說,高准卻不敢置信地問他:“你要過來……為了我?”

  “對。”

  “現在?”他一再確認。

  “對,給我你的門牌號。”

  “你進不來,物業很嚴的,”他似乎鼓足了勇氣:“我下去接你。”

  方熾非常意外,以至於音調都有些變化:“你可以嗎?”

  高准深吸一口氣:“我可以的。”

  方熾五分鐘內穿衣出門,到地下停車場開上他的沃爾沃,在一片漆黑中駛上坡道。可能正值陰曆月初,天上沒有月亮,只有兩旁路燈暈黃的光,他把速度飆到120,像個叛逆的毛頭小子,在馬路上疾馳。

  他驚訝於自己的輕狂,當年為了見初戀女友一眼騎車橫跨大半個城區的事他幹過,但遠沒有這種勁頭,腎上腺素分泌過旺,心口跳得像擂鼓,不到二十分鐘,他就開到高准家的園區了,遠遠看見唯一的一盞路燈底下,站著個單薄的身影。

  他車都沒停正,熄了火往路邊一扔,下車就跑過去。高准往他的方向望著,他一定嚇壞了,方熾不能想像,他連覺都不敢睡,是怎麼獨自走過了這麼長的夜路。

  即使看到他,高准仍然不敢走出那圈燈光,他穿著西裝打著領帶,頭髮垂散在額頭上,有種別樣的脆弱。方熾站到他面前,氣息有些紊亂,他們兩人都經歷了一段不同尋常的路程才站在這兒,一路積蓄的情感沒有出口爆發,或者說不能爆發,他們只是醫生和病人,是理性保持著適當距離的兩個成年人,兩個男人。

  方熾從上到下把高准看一遍,以確認他的安全,注意到了他緊握的拳頭,他問:“手裡是什麼?”

  高准似乎剛從看見他的狂喜中回過神,遲疑地伸出手,緩緩張開,裡頭是一張揉皺的名片,方熾一眼就認出來了,是高准第一天來諮詢時,他從名片夾中抽給他的一張。

  “我拿名片給你打電話,然後就……”高准微微羞澀。

  他說謊,方熾凝視他,穿衣打領帶不可能拿著名片,高準是有意攥著名片下樓的,那是他的勇氣:“我來了,把它扔了吧,我再給你一張。”

  高准沒說話,兩人就這麼面對面互看著,看得眼睛都酸了,方熾才說:“走吧,我送你往回走。”

  園區守門的是個河南人,認得高准,很親切地叫了一聲“高先生”,看著他把方熾領進去,園區很大,長著許多枝椏濃密的老樹,兩人沿著漆黑的林蔭走,高准不著痕跡地緊貼著方熾,他雖然沒說,但顯然他懼怕這片黑暗。

  方熾幾乎沒做什麼縝密的思考,一翻手就抓住旁邊那隻冰涼的手了,高准倒吸一口氣,立刻回握住他,那麼用力,那麼糾纏,這麼一邊走,方熾說:“跟我說說你的夢?”

  “我不敢……”高準的聲音縹緲而不真切。

  “你怕什麼?”

  “我不知道,”他哽咽,又有淚珠滑下臉頰:“我怕想起那件事,可它總在那兒……我怕林林知道,怕我媽知道,怕所有人知道,現在最怕你知道……那我就真是一個人了……”

  方熾對他的遭遇更加好奇,拉著他的手攥了攥:“我想知道。”

  高准停下來,似乎就要向他打開心門,但一再躊躇後,他退縮了,取而代之的,是決堤的眼淚,從那張哭腫的臉蛋流進方熾心裡。心尖上的嫩肉仿佛被狠狠扎了一下,方熾輕輕攬過他,抱進懷裡,像慈愛的母親抱住嬰兒:“沒事,我在這兒。”

  他們站在一棵半枯的榕樹下,緊緊摟在一起,高準的臉埋在方熾頸窩裡,方熾只覺得那片皮膚要被眼淚燒著了,火焰一樣滾燙。高準的哭泣是無聲的,和他的尊嚴一樣,方熾不覺把他抱得更緊了些,這具軀體太瘦了,腰背已經不盈一握,他慢慢捋著他的背脊,貼著他的耳朵:“你看,你是可以接受別人觸碰的,恐懼也是可以克服的。”

  他的氣息太熱,高准縮頭躲了一下,聲音噥噥的:“……只有你。”

  方熾覺得怪怪的,抱著他就好像抱著一個女孩子,讓他有些飄飄然,高准半夜下樓沒擦香水,他偷偷聞了一下,有種恬淡的體香:“我聽見你的心跳了,你聽見我的了嗎?”

  高准窩在他懷裡點頭,他們貼得那麼近,近得仿佛要變成一個人,方熾覺得也許這是個機會:“你沒做作業,”說著,他一手握住高準的後脖子,一手順著腰線往上,停在他打得小巧而緊繃的領帶結上:“它把你勒得太緊了。”

  高准像一隻訓練有素的貓,脖子根一被方熾握住,就乖乖抬起頭,在黑暗中驚慌地看著他:“你對我失望了嗎?”

  方熾修長的手指圈著他的領帶結:“我想把它解掉,”感受到高准吞口水時滑動的喉結,他把食指從領帶結背面伸進去,勾住結口:“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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