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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而且很快樂。我是個傻瓜,現在才明白許多簡單的道理。”他笑出來,“等我們坐下來好好聊聊,你就會發現我的變化。”

  萊涅咬著嘴唇,突然反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是故意的嗎,法維拉?”他緊盯著亞瑟,嘲諷地說,“你見到我居然這麼高興——只能說明你忘了某些事情。”

  他說這話的神情和語氣太冷酷了,和記憶里判若兩人,以至於亞瑟倒抽一口冷氣,恢復了些理智:“維爾納?你還好吧?……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托你的福!”萊涅一字一句地回答,“你以為能永遠逃避我們嗎?就憑你在海德堡犯下的罪!”

  “你們?你們是指誰?”亞瑟的聲音已經完全變了,他本能地想掙脫,萊涅卻抓得更緊。“我不會再讓你逃跑的!”他斷然宣布,“因為你就要受到審判——應有的,卻被你逃脫的審判!”

  因這句話,亞瑟的噩夢又甦醒了。他是認真的——亞瑟能準確無誤地從他身上覺察到令人窒息的味道,來自陰森森的高牆裡面。他並沒完全明白,但反she般地甩脫了萊涅,像要擺脫一個惡魔;但下一刻,萊涅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兩人身體重疊身體,一齊摔倒在濕漉漉的砂灘上,廝打起來。

  “別開玩笑了!這不是你!不是你!”亞瑟歇斯底里地叫著,但是萊涅卡著他的脖子,這麼鉗制住他,把他的頭往水裡按。他嗆了水,本能地朝上伸出手,揪住萊涅的衣領,順勢把他拖進水裡。萊涅拼命掙扎著,他的力量雖一向比不上亞瑟,但如今充滿了令人戰慄的執著,灰色的羊毛長袍早就濕透而緊貼身體,頭髮跟臉上都沾著沙粒。“住手吧,我們有必要這樣嗎?”亞瑟絕望地吼道,突然感覺側腹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低頭一看,那兒殷紅的血正成股地流下來。他難以置信地望著萊涅,後者手裡攥著匕首,驚恐而不失冷酷地瞪著他。他慢慢鬆開了手,捂住腹部,隨即感到頭部挨了重重的一擊,就倒在岸邊失去了知覺。

  第十四章

  他一直在做夢。夢裡是一片金黃色的田野,沿著長滿青糙的小道,一直通到廣闊的河流。這景色仿佛很熟悉,可是他久久地走著,卻如同行在曠野,碰不見一個人。有人似乎在喊他,非常熟悉的聲音,但是他想不起來那是誰。這景象隨後變得越來越模糊,最後成了灰濛濛的一片。恐懼感升騰起來,他想跑,可是被什麼東西牢牢拴著,一動也不能動。後來傳來了一陣竊竊私語,隱約有人在低聲交談。

  “……收留他的是個普通農家,就在這附近……是一對夫婦和一個女兒。”

  “知道他的人多嗎?”

  “不,似乎他和周圍的人來往極少。”

  “我明白了。你們走吧,按我說的去辦。”

  悉悉索索的金屬撞擊聲後,周圍又歸於平靜。迷糊中,似乎有人在他身邊屏息站著,不安地來回挪動,他感覺那人緊貼著自己,而且正以冰涼的手,小心翼翼地撫摸他的臉頰,顫抖的呼吸掠過他額上,低聲念著:亞瑟,亞瑟……

  他猛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靠在椅子上,雙手反綁在身後;腦袋仍然昏昏沉沉,被糙糙處理過的傷口,由於拉扯而又劇痛起來。他驚慌地環視這間完全陌生和密閉的屋子。暖爐的火燒得很旺,映紅了遠遠地坐在桌邊的人。剛剛似乎完全是他自己的幻覺。眼前的那個年輕人,就如同一座凝固的雕像,一動不動地望著這裡,冷漠而矜持。

  見他醒了,萊涅才站起身走過來。亞瑟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他。他瘦得厲害,比以前憔悴太多了,眼裡布滿血絲,cháo濕的頭髮糾結著垂在肩上,連沾著沙子的的外衣都沒換下來。在昏暗的亮光里,他們彼此沉默地對視了很久,一時間只聽得見柴火噼啪作響。

  亞瑟尷尬地張了張口:“這是哪兒?”

  “我允許你發問了嗎?”萊涅低沉地打斷他,“曾有人對我說,尋找你是徒勞的,但是我不信。現在時間證明了我是對的。”

  “為什麼……是你?”

  萊涅挨近他,提起自己濕冷的法衣下擺:“你看不出來我是什麼身份?還是你不願相信?需要我把美因茨大主教跟異端法庭的文件給你看看麼?應該看的,‘法維拉’,那是你的絕罰令啊!”

  亞瑟不停眨著眼,似乎被眼前的東西刺痛了:“別開玩笑了!你怎麼可能——”

  “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把人想得太簡單。這兩年來,我們一直在搜捕你。”他說“我們”的時候已經極為自然,嘴角浮出一絲嘲諷的冷笑,“而且你不認為,能把你找回來的只有我嗎?”

  “你——”亞瑟瞪大了眼睛,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好半天才震怒地吐出一句,“……卑鄙!”

  萊涅垂著眼睛,一言不發地俯下身去,壓住他的肩膀,在他沒反應過來時,指甲便一下子嵌進他腹部的傷口裡去。酷刑般的巨痛令他痙攣地弓起腰,斷斷續續地嘶喊,身體徒勞地掙扎,粗糙的繩索把他的手腕磨得滲出血來。萊涅嘴角抽搐著,但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直到他不堪忍受,死命咬住那隻按著自己的手,萊涅才皺著眉頭放開他,退後一步,手上淌著他們兩人的血。

  “很疼吧?可是還不夠!”萊涅恨恨地說,“你說過多麼漂亮的話啊!可是你幹了什麼?自己離開,讓我們去流血!他們都那麼崇拜你,相信你——是你害死了他們!的確,你讓我懂了;你所謂的世界的灰燼,就是這些犧牲品啊!”

  亞瑟渾身震動一下,一直竭力迴避的事實終於來找他了。他反she地叫出來:“不,你錯了!害死他們的根本不是我,而是——”

  “否認!否認!你總是在否認!直到現在你還沒有悔意?”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萊涅,後者眼裡泛著cháo紅,幾乎到了失控的邊緣。“你瘋了!”他駭然地說,“維爾納,對於他們,我很遺憾;但是睜眼看清楚吧,你如今卻站在怎樣的位置上——”

  他的臉隨即被萊涅重重摑了一掌。“你有什麼權利譴責我?”萊涅急促地說下去,“你自己又如何呢?當你頭也不回地走掉的時候!”他扯開自己的外袍,累累傷痕像烙印一樣留在身上,觸目驚心。他揪著亞瑟的頭髮,強迫他貼近自己的胸膛看清楚,“看見了嗎?這就是你給我的禮物!而他們都死在絞架上——這一切,你認為‘遺憾’就夠了嗎?不,我活下來,就是為了叫你付出代價!”

  亞瑟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他垂下頭,傷口還不斷有血滲出來。“維爾納……我們為什麼非要這樣呢?”他竭力保持著平穩的呼吸,深深吐出一口氣,“你以為我什麼都不去想,一直過著快樂的生活嗎?在我見到你的那一刻——不,在那之前——其實我本想說,我在這段日子才明白平靜生活的珍貴,還有過去的我是多麼單純。而且,改變並不晚……這一切,我都想告訴你的……”

  “上帝啊!我耳朵出毛病了?這可不像你啊!”萊涅笑出聲來,充滿悽慘和冷嘲,“就算你真這麼想——法維拉,你是沒資格過這種生活的。你錯了,已經太晚了——那些人的命呢,拿什麼抵償?不僅如此,因你而死的人還要增加呢!”

  他說這話不僅是發泄,亞瑟明顯聽出了某種可怕的意圖。“你——你要幹什麼?”

  萊涅觀察著他的表情,冷冷一笑。“收留你的是湖邊的那一家人吧。你知道窩藏受絕罰者是什麼罪嗎?我倒要看看他們是什麼人,居然樂意收留你,難道你又施展了老一套把戲?”

  這時,亞瑟真正露出了驚恐的神情,他仰著頭竭力吼道:“不!你不能殺他們!”假如沒有被綁縛著,萊涅相信他早就撲上來了;現在,他吃驚地發現他眼裡泛起了淚光。

  他伸出手,抵上亞瑟裸露的胸膛,緩緩地往下移。亞瑟不由自主地瑟縮著,剛才酷刑的記憶又襲上來,萊涅感覺得到手掌下的肌肉神經質地一陣陣緊繃。但他僅是輕柔地撫摸他。

  “你為什麼哭?”他輕輕地問,“他們對你那麼重要?為什麼我們在你眼裡就毫無價值?”他發出一聲近乎微茫的嘆息,“你離開的那天,為我掉過一滴眼淚嗎?”

  亞瑟不能解答。就算他想辯護,看到萊涅的傷痕時,全部的理智也棄他而去。他搖著頭,慘白的嘴唇不停地顫抖。萊涅彎腰湊近他,聽見他在喃喃著:“那你究竟想要什麼?……快點,處死我吧。”

  萊涅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知道曾經籠罩自己的絕望,現在又臨到他身上了。

  “我知道你想要這個。”他直起腰望著亞瑟,抱著雙臂,一字一句地說,“不,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你會活著,活到足夠厭倦自己的生命。世人會把你遺忘。你盡可以在餘生里,慢慢數著自己害死過多少人,然後看到你徹底的失敗。”

  “別殺他們——我求你!”

  “我也曾經這麼懇求過的。我們犯的是一樣的罪。”萊涅淡淡地說,頭也不回地走出去,“記住,這些人是你殺的。”

  “維爾納·馮·萊涅!”亞瑟從喉嚨發出歇斯底里的叫喊,他搖撼著身體,終於以仇恨的目光瞪著他,“你要是敢這樣做,我發誓,只要還有一口氣,我就會終生詛咒你!!”

  作為一個普通的出嫁的女兒,卡塔琳娜能有一個勤懇、年紀相當的丈夫,已算十分幸運。當然,她還尚未經過生養孩子的殘酷考驗。在這個難得的重聚的日子,她張開雙臂,和父母擁抱。“哦!爸爸!媽媽!回來真好!”

  母親摸著女兒因為操勞變得有些粗糙的臉,心疼地咧嘴笑著。“你過得好不好,卡塔琳娜?我們都很想你,莉狄亞總是惦記著你。”

  “我也一樣想著她。就因為這樣,托馬斯總說我是想做母親想瘋了。”她紅著臉,微笑起來,“我真想早點看到莉狄亞穿著新裙子,站在大家面前的模樣。——可是她到哪兒去了?”

  說起這個,約翰和瑪格的臉上浮起憂愁。“她今天又去湖邊等他了。”父親說,“亞瑟從三天前就沒回來。這太奇怪了,連招呼也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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