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姑姑說:“如果你準備結婚的話,他是個不錯的人選。”

  她向來喜怒不形於色,能做出這個評價已經是讚美了。

  我的祖父白手起家創辦了安適酒店,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在全球範圍內都建立了多家連鎖店,因此我算得上是富家女。

  我的父親是祖父的二兒子,完全配得上“好逸惡勞”四個字,因為他的男女關係實在混亂,三十歲上下就得了A字打頭的病死去了。那時候我已經記事,對父親面容枯槁、形如鬼魅的模樣實在印象深刻,因此後來對混亂的男女關係敬謝不敏。

  我母親在父親死後,毫無壓力地改嫁,把我留在了安家。

  安氏家族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各種各樣的親戚姑且不論,直系親屬也不少。祖父有兩兒兩女,還有一個私生子,除了我父親死得早,剩下的幾人都活得很健康。

  你可以想像一下我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家庭里。

  父親早逝;祖父因為我那不成器的父親的緣故,對我也很冷漠;祖母倒是對我不錯,但她去世得也很早;叔伯則對我這樣一個父親死掉、母親不在身邊的小丫頭片子也沒什麼好感。

  一直都是姑姑照顧我,那時候她也不過十八九歲。

  她照顧我直到我成年。這期間,她帶著我搬出了安家,又搬回來;她結了婚,生了一個兒子,又離了婚。最後,她作為安家最小的女兒,漂亮地贏得了遺產爭奪戰,終於大權在握,將整個安氏掌握在手裡。從此,再也沒有人能從她手裡分走一星半點的權力。

  接下來,她奪回了兒子的撫養權,一步步將安氏發展壯大。雖然有人說姑姑是唯我獨尊的女王,但這就是她行事的態度,像古代的將軍,所有的地盤都靠廝殺得來。大家對她忠心耿耿,因為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願意跟著一個強勢果斷的君主。

  姑姑的努力很有成效——譬如說,即使我所持有的安氏股份很少,但通過姑姑有效的管理,仍然讓我每年的分紅很可觀,甚至會超過我的本職收入。

  我非常尊敬她。這些年只要我待在靜海市,每周必回安家大宅,和她見面吃飯。

  但我越來越不想回去了。姑姑的兒子——我的表弟年齡越來越大,不知從哪裡聽說了一些關於我的謠言,對我的態度越發冷漠,我怎麼討好都無濟於事。

  近年來,我和姑姑的聯繫越來越少,因此這次出門,我沒通知她。

  Ⅳ

  下飛機時,我接到了姑姑的電話。

  她略有驚訝,“你去了瑞士?”

  “是的。”

  “回來過年嗎?”

  我笑,“不回來了。”

  姑姑對我有所不滿,我心裡有數。但人在幾千公里之外,她想斥責也無濟於事。

  安家沒有我的親人,姑姑也要跟我表弟一起過年,我算什麼?

  我掛了電話,走到機場外打車。

  瑞士的冬天很冷,罕見的鵝毛大雪一層層落下來,覆蓋了街道。車輛駛過,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車轍。

  我隨便找了家大酒店住下。躺在床上,我想:我有很多房子,世界各地也都有安氏的酒店,但沒有一個地方是我的家。

  我無所事事地在瑞士閒晃了幾天,每天都穿著厚厚的大衣,坐著酒店的車,讓司機從東開到西,從南開到北——我被四個輪子的鐵盒子載著,穿行在瑞士的大街小巷。這個國家實在太小了,兩三天時間足夠看盡雪山、森林、都市、小鎮……每當夜色來臨,不論是市中心還是郊區,道路兩旁就變成了一望無際的燈光之海,璀璨而溫暖,每盞燈光都代表了一個家。

  而我靠著汽車座椅,昏昏欲睡中想起某次和沈欽言的閒聊。

  我們談到最想去的地方,他給了我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童話世界。

  我當時大笑不止,說他童心未泯,世界上怎麼可能有童話世界?

  他說,正是因為沒有才想去。

  童話一樣的世界啊,單純簡單,無憂無慮。那是神秘的奇境。

  我一直覺得世界對我來說是模糊一片的,我仿佛站在濃霧中的行人,迷失了方向。

  我喜歡熱鬧喧譁的環境,卻又害怕熱鬧之後的冷寂。

  我知道酒精毒害身體,可控制不住要去品嘗它。

  我身在浮華的圈子,外表看上去花團錦簇,可又清楚地知道這些浮華終究要散去。

  安家的每一個人都婚姻不幸,萬幸的是這並沒有讓我變得憤世嫉俗。我身邊的朋友,都能遇到一生一次的愛情。

  我採訪過很多人,尊重每一個人的想法,可我自己對待一切的態度卻都是曖昧不明的,我甚至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政治觀點。我站在一座濃霧籠罩的橋上,不知道自己將何去何從。

  我以為自己會這樣茫然寂寞地度過新年,直到電話響起來。我到瑞士之前把手機給了我的助理,自己新換了一個手機號。所以這陣子沒有電話打擾我——如果度假的時候還有電話打擾,那還散什麼心?

  但現在這通電話我必須要接通。

  電話那頭是學姐。

  Ⅴ

  就像我心目中的姑姑只有一位一樣,我心目中能稱呼為學姐的人,也只有許真。

  她的邀請我根本無法拒絕,所以我當即叫司機掉頭,去了顧家。他們在瑞士的房子不算大,是位於市郊的一棟小房子,有個小花園,可以種點花花糙糙。一家五口人住在這裡,很是溫馨。

  在這裡有必要說一下學姐的丈夫——顧持鈞。

  這些年我來過瑞士多次,見證了他們住房上的變遷。

  他們剛到瑞士的時候,大概經濟上有些困難,因此都在顧家住著。我每次上門都不好意思多打擾,總是和學姐約在外面見面;後來他們的經濟條件略微寬裕,就租了屋子搬出去;直到小女兒出生後他們才買了這棟房子。

  我去的時候,學姐正在準備新年大餐,顧持鈞則盡著一個好父親的責任,陪著幾個孩子裝飾聖誕樹。

  我送出了禮物,孩子們很開心——我每年至少會到瑞士兩次,幾乎每次都會來拜訪學姐一家人。因為我幽默且出手大方,對顧家的三個孩子幾乎是溺愛,所以他們都非常喜歡我,雙胞胎會特別興奮地說“安阿姨你最好了”,顧竹則會親熱地叫我“乾媽”。我這輩子,大概是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所以聽到這樣的話只覺得喜悅。

  顧持鈞微笑著跟我道謝,天氣太冷,說話時他呵出了白霧。

  “安露,多謝。”

  “不客氣。”

  他留下孩子們在院子裡玩,帶我走進客廳。屋子裡暖氣很足,我長長呼出一口氣,脫下了外套,搭在手臂上。

  我說:“這個時候上門拜訪,真是打擾了。”

  顧持鈞為我倒了杯熱咖啡,“過新年當然要人多才熱鬧。你不忙的話,就在瑞士多玩幾天再回去,多陪陪許真。”

  我笑,“我就是這麼打算的,顧先生你可不要嫌我待久了。”

  他微微一笑,“怎麼會。”

  顧持鈞有個很厲害的本領,就是總能讓人覺得他臉上的微笑是自然地從眼睛裡流露出來的,看上去非常真誠。但他心裡究竟想什麼,我一次都沒真正看透過。

  到底是曾經的影帝啊。

  他是學姐的丈夫,也比我年長得多,加上其在電影圈的地位,我從來都是畢恭畢敬地叫他“顧先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發覺自己可能有點畏懼顧持鈞。

  他當演員的時候是個相當有智慧的演員,現在改行當起大學老師也是個智慧的老師。我從不覺得能用“聰明”這個詞來形容他,聰明是一個淺顯而浮躁的詞語,只能說明某個人某方面的特質。而智慧,則是聰明經過了生活的沉澱結出的果實。他還在電影圈時,錦衣玉食的生活他也有過,離開之後,粗茶淡飯的生活卻也一樣甘之如飴——這就是智慧的體現,而絕非聰明。

  智慧讓他的一雙眼睛洞若觀火,讓他觀察著這個世界的同時卻總是保持著理智。唯一一件讓他全部心神都貫注其中的事情,恐怕就是和學姐的那場戀愛了。這一段戀愛現在還作為傳奇被人談論。整個故事中,顧持鈞付出的很多——簡直是愛江山更愛美人的現實版,二選一的艱難抉擇。

  人們對這件逸聞津津樂道,卻很少有人知道顧持鈞做出這個決定需要做多少的心理建築。

  不付出就取得勝利是不可能的。因為顧持鈞的對手不是別人,是林晉修。

  Ⅵ

  我放下大衣,去廚房看學姐做飯。

  廚房很暖和,爐子上放著蒸鍋和高壓鍋,烤箱裡也有香氣溢出。我靠在廚房的小茶几前,端著熱茶問她:“學姐,你怎麼知道我在瑞士?”

  “我想祝你新年快樂,”許真解釋,“但你的手機不通,所以我打了電話給你的助理,她告訴我你的新手機號。我還很驚訝,你從沒在冬天來過瑞士。”

  “臨時起意,”我解釋,“我也覺得自己此行太隨性了。”

  她看我一眼,應該有很多話要說,但終究沒選在這個時候,只用堅定的語氣說:“總之,就在我家過年吧。”

  我說:“好啊。”

  晚上我和他們在一起吃飯,照理說我一個外人和顧家五口人在一起吃飯,應該會覺得拘束,但顧家在待客上有一種很奇妙的本領,根本不會讓你覺得自己是“多餘”或“外來”的。並且,我在某些時候也是特別能融入環境的人。

  餐桌上的我們聊著時下最新鮮的話題,說著教育孩子的經驗,再閒談一些我們都熟知的人的消息。

  比如沈欽言和杜梨。

  他們倆在三個月之前拿了結婚證,辦了一場完美的結婚典禮。我當時也在場,所以現在可以用幽默的口吻複述著婚宴現場的細節,譬如緊張過頭鬧出不少笑話的杜梨,比如忙得找不到北的沈欽言,還有杜梨那位相當幽默的母親。

  “小竹當時病了,我沒能回國,真可惜不能在現場看呢。”學姐用一種遺憾的語氣說。

  雖然沒能回去,他們也送了份大禮。

  顧持鈞微微一挑眉梢,問我:“婚禮來了多少人?新聞上沒看到。”

  “三百多人,主要是杜家的親戚朋友,沈家的也有一些。圈內人比較少,所以新聞不多。”

  學姐一驚,“沈欽言的爸媽來了?”

  “是的。”我說,“他們撐了全場,不容易。”

章節目錄